難道只有精神有問題的人,才會喜歡我的歌嗎?真叫人沮喪。
“我不需要你相信我,你只要照著做就行了。”她在電話裡,低聲說道。她的聲音像一把凍涼了的刀,切過暗河,切開閣樓裡其他幾個女孩的沉沉呼吸聲,貼在我的耳朵上。
“6月19日晚11點,你去w酒店大廳酒吧,點一杯酒。你會發現,那裡有一架鋼琴。”
那又怎麼樣呢?花我幾天的晚餐錢,點一杯酒,就為了看看鋼琴嗎?
“你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,”她有點不耐煩似的,說:“你還是個客人。你說自己想彈一曲,他們不會阻止你。”
她說,唱你最喜歡的那一首。
被人喚醒時,我將沉沒於海底,再不見天光。
抱著“試試也只花一杯酒錢”、“不配合精神病人說不定以後更麻煩”的心態,我穿上最好的衣服,在w酒店的鋼琴前坐下了,輕輕哼唱起我最得意的作品。
只要有音樂,只要能唱歌,我就會忘記我身上五塊錢三條的內褲,忘記下一個月的信用卡賬單,忘記我與這家酒店裡的人的距離。
那是我在世上的唯一主人;我愛它,我被它折磨,我俯首稱臣。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,與魔鬼做一千萬次交易,用我的音樂侵略、淹沒、勒殺這個世界上的庸常。
我是被掌聲驚醒的。
只有一個人在鼓掌,而且很快就停了。
他問了我幾個問題,遞給我一張名片,說願意聽一聽我更多的曲子。
被人喚醒時,我將沉沒於海底,再不見天光。
“你怎麼知道那個製作人就在w酒店?你怎麼知道他想做一個不同的策劃?而且居然和我對了胃口誒!”
我激動得要命,一直盤問她,還用掉了信用卡上好不容易騰出來的餘額,請了她一頓酒。“你還聽見了什麼別的業內訊息嗎?”
“什麼訊息也沒有,”她說,“你擔心靠你自己走不下去嗎?”
被她說中了。
明明終於摸到了門,我後來遇見的困難,卻是以前連想都想不到的。
我曾經又向她旁敲側擊幾次,發現我果然什麼也問不出來,反而偶爾會被她刺痛——“你費盡心力想寫的,就是那種歌?”
“當然不是,”我辯解道。
那個時候我們已有很久沒見面了,只是我偶爾會發給她一條問侯簡訊;她從來不回。
她只會接起我打過去的電話而已,真是怪人。
“但是合約就快到期了。要想繼續和公司續約的話,我就要做出方向上的調整……你也知道,如今這個世道,如果沒有幫助,只是把歌放出去,不做一點市場宣發,那我只會默默沉底而已。”
世上早就沒有什麼“酒香不怕巷子深”這一類童話了。
不管是什麼作品,只要誇的聲音夠多,就能讓足夠多的人相信它足夠好——大部分人的品味和思考,都需要有人代勞。
“你之前不是已經做了很大讓步嗎?你那首歌,根本就沒出吧?”
因為唱片公司覺得它歌詞太玄,調子也並不抓人,公司內還有人批評說,聽了都覺得悶氣,不知所云,聽了上一句,下一句都不知道在往哪走。
要說聽了不難過,是不可能的。
我簡直想把那人殺了。
明明是看我的風格不同,才籤的我,現在卻又要我往billborad前十的熱曲風格去靠……這不是很奇怪嗎?
“我只是想讓你給我出個主意,”我嘆了口氣,“我之所以被籤,不就是都靠了你……”
“不知道。”她乾脆地說,“你自己的音樂,你自己都無法堅守,更不要來問我。我只是恰好得知了一個關鍵節點而已。”
看來她還是不肯告訴我實話。
什麼“命運關鍵節點”,“與居民的交易”……簡直是小說一樣的情節。
她可能只是恰好知道了製作人的行蹤而已,就讓我去試一試運氣。
我掛了電話。
電話雖然掛了,但她那幾句話陰魂不散,把我的腦子變成了一個鬼屋。
我想我到底還是做不到削足適履。
如果唱歌,反而意味著被這個世界謀殺……我寧可去買一張回老家的灰狗巴士票。
我找到當時籤我的製作人,反覆勸說、求情;出於某種奇蹟,他同意讓我在合約期的末尾,把當初酒店鋼琴前的歌做出來。
被人喚醒時,我將沉沒於海底,再不見天光。
新歌釋出了。
僅是一個單曲,沒有專輯,沒有期待。
那是2019年年中的事;到了下半年時,我已成了全球最炙手可熱的新人女歌手。
……只要能在黑摩爾市闖出來,你就能在世界上所向披靡。
世界捧著花,打著燈,舉著麥克風蜂擁而至,有很長一段時間,我忘記了那個名叫水銀的女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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