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不管怎麼想,此刻情況都對他不利。
有很大一部分原因,是今夜的韋西萊,出奇地謹慎。
進入韋氏大樓時,府太藍一行人至少走過了三道金屬探測器,別說手槍,連攏珍頭髮上一個稍大點兒的金屬髮卡,都被要求摘下來看了一遍。
黑摩爾市中,大概也就是韋西萊才有這個資格和地位,光明正大地檢查交易對手身上有沒有帶武器了。
不過,金屬檢測器還只是個開始。
在被領著走向電梯間的時候,負責引路的保鏢,還特地請府太藍將鬧鐘偽像交給他,讓府太藍一行人先從大堂錦鯉池的跨橋上走過去——橋下碧波如紗,幾條頎長肥胖、金紅白黃的影子,緩緩遊過,將碧紗拽出一褶褶悠長漣漪。
當那保鏢拿著鬧鐘偽像,也同樣走過跨橋的時候,橋另一頭等著接回偽像的攏珍,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。
“你們竟然把巢穴中的東西養在這裡?”府太藍緊盯著錦鯉池,低聲問道。
那保鏢卻一時無暇回答他。
因為他正緊握著鬧鐘,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在跨橋中央,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腳下了,不敢稍離橋中央一絲。
跨橋兩側的池水破了,密密麻麻立起無數魚嘴。
明明剛才看著只有五六條錦鯉的池子裡,此刻卻遍佈著無數拳口大的、密集緊挨著的魚嘴。甚至連水面都擠得看不見了,只有一個個朝保鏢嘬立起來的洞口——一眼看去,不知是鱗,還是嘴,或者是有個由無數鱗和無數嘴組成的東西,正在試圖吸吮著保鏢的鞋邊,想把他和他手中的偽像一起吸進去。
不知多少魚嘴洞口,高高低低、起起伏伏、張張合合,叫人看一眼就頭皮發麻;當保鏢終於下了橋,把鬧鐘交還攏珍時,他額頭上也浮了一層薄汗。
他一下橋,無數魚嘴又譁然跌落回了池水裡,錦鯉池蕩起水波與一圈圈的泡沫,水裡依然只有幾條滾勻魚影。
“對不住,”保鏢說,“我們也得確保,沒有人把偽像帶到韋先生的房間裡。畢竟偽像要比武器可怕多了,希望你們理解。”
“這棟樓裡,平常不是每天都有人上班下班嗎?”府太藍問道。“經過錦鯉池的人不少吧?”
“只要沒帶偽像,哪怕人掉進去也沒關係。”
保鏢的笑容仍沒完全鎮定下來,只是一層浮皮。“所以讓你們把鬧鐘交給我再過橋,也是為了你們的安全。”
最後一句,自然只是誰都不會相信的場面話。
韋西萊到底在害怕什麼呢?
府太藍五月份與他見面的時候,他還不至於這樣風聲鶴唳、草木皆兵。
如今韋西萊的謹慎,已經接近於神經質了,甚至連交易都拒不見面——可是同一套要求,顯然只是用來律人,並沒有被億萬富翁拿來律己。
此刻站在府太藍對面的兩個保鏢,一手都按在腰間;從他們微微敞開的西裝外套裡,隱隱能看見槍套的影子。
他們還不是唯二的武力;會客室有兩個出入口,一個是府太藍一行人走進來的,另一個大門緊閉,不知通向何處,但可想而知,門後隨時可以湧出更多的人。
“我的手機怎麼了?”
府太藍雙眼盯著秘書格林,一手慢慢將手機掏出來,卻沒有遞過去。
他的手機垂在身邊,安珀警報剛剛響完最後一聲——如果那真是安珀警報的話。
“作為合作伙伴,你讓我給你看手機,不是不行。但總得告訴我一個原因,讓我知道你們心無惡意,不然未免也太不給摩根家面子了。”
格林搖搖頭,好像他是一個老師,在面對冥頑不靈的學生。
“府太藍,我一直久聞你的大名。像你這種級別的獵人,何必用這話堵我呢?你明明知道,如果我可以告訴你真實原因,那我就不會不允許你看手機螢幕了。你想逼我說謊,因為謊言也是一種資訊,對吧?”
府太藍頓了一頓。“……格林是姓嗎?你的名字是什麼?我以前好像從沒聽過你。”
“喬治·格林。我是普普通通的一個退休獵人,身無長處,更無輝煌歷史,你沒有聽說過我,自然太正常不過了。”
格林說著,抬起一隻手。“來,把手機給我吧,記住,背面向上。”
……難道就沒有一個辦法,先把那個“安珀警報”的內容看過,再交給他嗎?
府太藍一向自詡伶俐機智,然而在身無寸鐵、沒有事先準備,又面臨敵對火力的時候,任何主意都顯得像個餿主意。
哪怕他是堂堂摩根家的獵人主管,他也不敢賭——如果他和攏珍今夜死在這兒,難道卡特·摩根會為他報仇雪恨嗎?
卡特·摩根只會打一個電話,表示遺憾,表示這次的獵人主管太年輕、太沖動,希望不會影響以後的合作機會。
格林如果真的殺了他,只要獲得韋西萊點頭,事後幾乎不必付出任何代價。
這一點,府太藍清楚,格林本人也清楚。
哪怕格林戴個眼鏡呢,府太藍近乎絕望地想,他至少還能瞄一瞄眼鏡片上的倒影——雖然在燈光柔和的會客室裡,這一點大概也是妄想罷了。他輕輕嘆了口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