電光石火的一剎那,麥明河知道,她無法掩飾了。
唯一一個辦法,就是繼續往下演。
“……喬納?”
她後背上浮著一層白毛汗,臉上肌肉沉甸甸的。麥明河根本不知道,自己有沒有成功做出一個“好奇”的表情——但她努力了。
“就是我傳話時說的那個喬納嗎?”
她裝作沒有察覺府太藍的目光,只看著攏珍說:“有性命危險的那個人?他怎麼了,沒出事吧?”
不等二人回答,麥明河又在面前比了一個十字。
“上帝保佑,”她喃喃說,“可不是因為我打電話晚了,怎麼著了吧?上帝不會怪我……”
攏珍看了看她的上司;府太藍皺起眉頭,一揮手,說了句“她信教”,目光終於從麥明河臉上挪開了。
麥明河在肚子裡暗暗鬆了口氣。
她對喬納這個名字有反應,當然是正常的,畢竟是從她嘴裡說出去好幾次的名字……
這麼看來,似乎暫時矇混過關了。
“這事跟你沒關係,”攏珍先對麥明河說了一句,沒有當著她的面往下說。她拿起桌上紙筆,迅速寫下一句話,遞給上司看。
他面上肌肉清晰地一跳。
“我知道了,”
他從桌後霍然而起,一把將字條攥成紙團,再沒看麥明河一眼,大步走向辦公室門口。臨出門,他扔下一句:“我去處理,你讓她趕緊走——從後面走。”
發生什麼事了?剛才攏珍進來說的話,不光是為了試探她,而是真的出事了?麥明河滿腹疑惑,卻明白了一點:因為突發狀況,摩根家的態度一下子轉了彎;現在她可以走了。
管他突發狀況是什麼,既然能走,哪還會猶豫半秒鐘?她騰地一下跳起來,立刻跟上攏珍;出去時,二人走的果然不是來時的路了,也不知道公司另一頭髮生了什麼。
攏珍滿腹心思,沒有一點在麥明河身上,不管麥明河問她什麼,也只答一句“跟你沒關係”。
她領著麥明河,在佔地廣袤的辦公樓層裡匆匆拐了兩個彎,止住腳,朝前面走廊一努嘴,說:“你從那邊樓梯下去,下去之後讓保安給你開門。別轉悠,不安全,趕緊走。”
說罷,她一轉身就急急走了,速度快得差點能跑起來。
不過片刻,麥明河就又變成一個人了。
短走廊裡安安靜靜;摩根家公司的隔音很好,從這兒豎起耳朵,也聽不清前頭究竟有什麼響動。
行了,不管發生什麼,趕緊走吧。
這附近好像一個人也沒有,只有她的腳步聲,一波波地撞在短走廊牆壁之間——所以當那一道聲音跌進空氣時,麥明河被小小地嚇了一跳。
“大姐姐?”
噢,不是叫她;上次有人叫她大姐姐的時候,她爹媽還活著呢。
……麥明河又往前邁了一步,才想起來,“大姐姐”可能就是在叫她。
她循聲望去,短走廊盡頭左邊,開進去一間窗明几淨的茶水間。茶水間很寬敞,零零散散分佈著幾張長桌、椅子和沙發,其中一張沙發裡,軟軟地蜷著一個小孩。
看著頂多十七八歲的少年,可不就是小孩嗎?那少年彷彿渾身骨頭都讓人抽走了似的,懶洋洋地伏在沙發靠背上,半張臉埋在胳膊裡。
他一手垂下來,修長手指之間夾著一根捲菸,細細白煙像絲似的,纏繞在手指上。
少年眼皮半垂著,開口時,聲音輕綿浮散,彷彿秋季高高天空中,一剪就飄開的白雲。“……大姐姐,你化學學得好不好?”
麥明河一怔。“什麼?”
“我不喜歡化學,”那少年仍然用那一種雲朵似的、邊緣綴著笑意的聲音,輕柔含糊地說:“你幫我看看家庭作業,好不好?”
桌上果然放著紙筆作業。但逃走的要緊關頭,哪能給你看家庭作業——是哪個心這麼大的獵人,上班把孩子都帶來了。
“我有急事要走,對不住呀,”麥明河說著,就匆匆離開了茶水間門口。
過了一會兒,她又轉回來,探進了腦袋。
“那個……你知道樓梯在哪裡嗎?”麥明河怪不好意思,小聲問道。“剛才他們公司的人明明說了,讓我從這兒走樓梯下去……”
她找樓梯的這幾分鐘,少年似乎一動沒動,此時才慢慢抬起頭,露出一張神色迷濛的臉;霧氣裡,雙唇紅得溼潤明豔,像是映在湖水裡的夕陽。
即使已活過漫長一世,卻也不常能見到如此漂亮的孩子。
一恍神之間,麥明河聞見了房間中那一股隱約卻厚重的氣味,她看一眼他手中的菸捲,反應過來了:“誒?你抽的——”
“怎麼了?又不是不合法。”少年懶散散地說,又深深吸了一口。白煙吐出來,氤氳著,彷彿模糊了現實的邊緣。
合法了?麥明河上一次二十多歲,正是嬉皮士文化最如火如荼之時,早已司空見慣,但她依然為這件事而吃了一驚。
不過,現在重點是趕緊離開摩根家。
“嗯……樓梯的話,我帶你去好了。”
好像看出她急著走,少年從沙發上站起身,走近來。他身體裡彷彿僅有煙霧或雲朵,行動貓一樣沒有聲音。“我叫小泰,你叫什麼名字?”
“……麥明河。”
面對少年,她覺得好像沒有必要用假名;真名假名,反正都是這世上無人認識的名字。少年眼睛水紅水紅的,若不是他手裡菸捲,麥明河恐怕會以為他哭過。一想到她剛才都沒幫他看作業,他還願意引路,她就又生出幾分不好意思,說:“謝謝你,你放心,我不告訴其他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