居民謝幕時的最終狂歡,有多激烈,就有多短促。
中央警局裡反覆激盪洶湧的尖笑嚎叫,在一個瞬間裡,就突然全被掐斷了。彷彿一個失去理智的瘋子,在狂躁吶喊時,被人冷不丁一把將頭按進了水裡——在漸漸沉下去的、彷彿臨終掙扎一樣的回聲中,寂靜躡著腳步,一點點重新滲回了大樓。
柴司大步衝向樓梯。
沒有被居民入侵、對巢穴居民一無所知的人,在乍然的尖叫和死寂切換下,此刻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。
就連金雪梨,也仍盯著忽然跌倒下去的阿什利,愣在原地,還沒想起來跑——在他轉身就走的時候,她好像還問了一句什麼,但他沒有聽清,更沒有閒情逸致搭話。
在聽明白阿什利那半句話的時候,柴司的世界,彷彿變成了電影中極速前進時的鏡頭:背景模糊拉長了,叫人什麼也看不清。一切急流前湧的顏色,都只是為了儘早到達一個目的地。
幕後人設局抓捕他,除了是想要拿到“傳言”之外,更是為了把他從局面中清除掉,因為柴司是通往凱家路上的最大障礙。
那麼,當那人發現情況突變,柴司用“巢穴通訊網路”控制住了整個中央警局的時候,他會怎麼辦?難道他會縮手回家、對天祈禱,希望阿什利不會把自己供出來,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嗎?
當然不可能。
一旦對凱家動了手,就得做好不死不休的準備。
如果把柴司放在幕後人的位置上,他在原本計劃有變後,自然會順勢應變,趁著最大威脅仍被侷限於一地、暫時不能自由行動的時候,第一時間對真正目標下手——也就是說,凱叔恐怕早就有危險了。
……他與海姨仍然在墓園嗎?就那麼幾個保鏢,頂什麼用?
他已經浪費太久了……他甚至不敢想,如果來不及了怎麼辦。
柴司的舌頭上,就像是燒著某種化學藥品一樣,泛著一層焦灼酸苦。
他下意識掏出手機要給凱叔打電話,目光一觸到它身上那一團絨毛球吊飾,不由一愣——這才想起,金雪梨的手機還在他身上。
“等等,”
當他剛剛重新想起“金雪梨”這個人的時候,金雪梨正好也從身後趕了上來,一邊跑一邊匆匆喊道:“等一下,阿什利沒死!你知道她沒死麼?他們會怎麼樣?”
與其說她是主動趕上了柴司,不如說她是被追著跑過來的。
在她身後,從阿什利眼窩裡躥出來的手臂影子已經消失了,眼睛恢復了原狀,但她的目光仍舊無法聚焦,半扭著脖子,一隻眼看著天花板,一隻眼看著走廊牆壁。
她腳下跌跌撞撞,正追逐著金雪梨——隨著她的腳步,四肢鬆散劃蕩,脊骨來回歪斜,彷彿一個胡亂被拖著走的提線木偶。
“……去哪裡?”
阿什利竟然這麼快就能重新說話了?連此時此刻全無心情關注周遭環境的柴司,在聽見後方的嗓音時,都不由一怔。
“你們去哪?去哪去哪?帶我看電視看電視看電視——”
“她怎麼回事?”金雪梨好像看她一眼都難受,匆匆跟在柴司身後,大步跑下樓梯,問道:“她不是變成居民了吧?那種說話方式——”
“不是居民,”
柴司只丟擲幾個字,一抬手,將她的手機扔回給她,被她手忙腳亂地給抓住了。“給你,你不是要走嗎?”
別說只是一個讓他有點好奇的救命手段,就算金雪梨出了警局能變成上帝,他都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心力分給她了。
現在世間最重要的,只剩下了一件事。
對於中央警局的善後處理,恐怕只能全部交給水銀,他還得從她手上借幾個僱傭兵——幕後對他下手的人,不知道往墓園那邊派去了多少武力?凱叔聯絡不上他,應該第一時間叫了家派獵人……也不知道能不能支撐住?為什麼他自己的手機上,現在竟連一個電話都沒有?
還是說,情況已經嚴重到,接到訊息、趕去救援的獵人,連一個資訊都沒時間給他發了?第一通打給凱叔的電話,被一個柔和冷漠的女聲給拒絕了:“抱歉,暫時無法接通您所撥打的號碼……”
柴司強忍著將手機折斷的衝動,又給海姨打去了電話;這一次,電話接通了,但始終無人接聽。
出事了。果然出事了。
剛才僅存的一絲僥倖,也在這兩次通話之後被澆滅了。
“水銀!”
他撲到一樓,剛叫了一聲,就發現那一群沒被居民入侵過的人,正被僱傭兵們以槍指著,從牢房中魚貫走到了大廳中央。
……是了,這一個環節,是水銀最喜歡的部分。
尤其是當她可以在警局裡完成這一個環節的時候……她大概期待很久了吧。
有人重新開啟了電閘,中央警局大樓裡的燈連連眨著眼,彷彿不知所措似的,重新映亮了樓內一片狼藉。被居民入侵後又離開的人,此時三三兩兩、東一個西一個地癱軟在地上——阿什利好像是整棟樓中,第一個站起身,還能說話的。
一個戴著手套的僱傭兵正拎著一大捆鐵鏈,“嘩啦”一聲全扔在警局大門門邊,顯然是為了給一會兒的封鎖環節做準備。
“給我幾個人,對講機,再加一輛車。讓他們開車跟上我。”
柴司一把抓起自己剛才留在大廳桌上的槍,以及從警局保管處裡拿回來的隨身物品,沖水銀說:“這裡交給你,帳事後算。”
“怎麼了,這麼著急走?”水銀正盤腿坐在桌上,在壓也壓不住的興奮中,一雙眼睛亮得像是在燃燒。“善後有什麼要求?”
“你看著辦吧,我不想要後患。”
“知道了,豪華加大套餐一份,”水銀心情好得都可以開玩笑了,打了個響指,將一串車鑰匙拋給了柴司。
在她轉身去點人的時候,柴司大步走向了警局門口。
他的車不知道被警方收去了哪裡,但水銀的車隊卻正大剌剌橫攔在警局院子裡;即使經過改造,依然能看出它們原本軍用武裝卡車的影子。
解鎖了一輛車,柴司轉過頭。
“你要跟到什麼時候?”他看了一眼金雪梨,問道。
這女人很有幾分鬼靈精;她為什麼會一聲不吭、一路跟到現在,柴司並非猜不出來。
她很顯然看出來了,柴司另有緊急重要的事需要處理,已經完全不在乎她走不走、去了哪,要幹嘛——這樣一來,跟著他走就成了沒有風險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