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般人修夠學分普遍需要四年,柴司當初卻花了五年半的時間,才從黑摩爾大學畢業。
因為他在排課時,秉承的最大原則,就是“越少越好”。
從很早的時候開始,柴司的人生就已經從常世軌道上完全偏離了。為什麼他竟會像普通人一樣去上大學,實在有點奇怪——現在想想,或許是因為在凱叔原本的計劃裡,達米安未來就是要去讀大學的吧。
偶爾走在學校裡,看著一張張談笑往來的年輕面孔,柴司總覺得“黑摩爾大學”是一個模擬遊戲;他只是從真實幽暗的現實中浮起來,暫時進入陽光下的過家家遊戲中,喘息著歇一會兒。
要不是學校對於選課有最低要求,他可能直到現在,名義上還是黑摩爾大學的學生——上學上了五年半,他認識的人,認識他的人,恐怕加一起也不會超過二十個。
莫蘭道正是其中一個。
也有好幾年的工夫,他沒有想起過這個名字了。
“你在為誰工作?”柴司問道,“如果你到我這裡來,我就可以忘了今天的事。”
車外道路上,一片安靜。
唯一聲響,只是坡下遠處的高速公路上,時不時駛過的汽車;遠遠地聽起來,彷彿鞭開了空氣。
他來得太快了,水銀的僱傭兵們還沒有跟上來。
“……謝謝你。”
過了好幾秒鐘,莫蘭道才終於開了口。柴司想起來,她是一個大多數時候都妥帖有禮的人,此刻也不例外。
“可惜……如果這只是一份工作的話,我一開始就不會把它接下來。”
“我不記得我們有私仇。”
一邊說著話,柴司一邊慢慢開啟了車門。車門推到一半處,停了下來,外面還是沒有動靜。
從聲音的來源方向判斷,莫蘭道仍守在前方路旁;她手裡的槍,應該正盯準了這輛車,隨時準備朝下車的目標射出子彈——但無論如何,他不能一直坐在車裡。
“當然沒有。”莫蘭道遠遠地說,“幾年以前那一次,只是家派之間的糾紛罷了。更何況,我也早就離開了奈特家。”
“那是為什麼?”柴司近乎冷靜地問道。
他此時的情況很不理想:他一直伏在方向盤下,無法抬起身子,因為只要一在玻璃後露面,對方就會立刻開槍——連看也看不見莫蘭道的位置,更別提反擊了。
一般來說,如果針對行車的初次襲擊失敗,襲擊方會拉近距離、以槍火包圍壓制住目標車輛,第一時間將還來不及跳車的駕駛員射殺在車內。
但是莫蘭道沒有這麼做。
不是因為她不想下殺手,否則剛才也不會朝他額頭開槍了。大概是她很清楚,在人手不足以形成壓倒之勢的情況下,一旦接近有柴司在內的汽車,有危險的人就會變成她自己。
這就是遇見熟人的討厭之處:對方很瞭解你的強項與弱勢。
更何況,莫蘭道是進也行,退也行——能殺掉柴司,就殺掉;殺不掉,拖住他,照樣不影響另一邊的人襲擊凱叔。
“有一點私人原因,才不得不對你們動手。”
莫蘭道這話說了,就跟沒說一樣。“出於同樣的原因,我也不可能告訴你,這份活我是替誰幹的。”
這場對話,已經持續了近一分鐘;壓著滿腹焦慮說到現在,柴司才終於找到了一條能讓他除掉莫蘭道、繼續趕往墓園的路途。
因為他從另一邊座位下,發現了一隻空空的黑色手提袋,似乎是水銀的僱傭兵用來裝武器的。
“沒關係。”柴司低聲一笑,“你不肯說,等我去了墓園,有的是人願意開口。”
話音未落,他一把抓起那隻空手提袋,從半開車門之間往外一甩——在袋子離手的那一瞬間,柴司已經坐起了身。
袋子剛一落地,半空中頓時炸開兩聲槍響;手提袋從馬路上跳躍起來,被打得騰騰飛出去了幾步。
……找到了。
柴司一腳踹上擋風玻璃,佈滿蛛網裂紋的玻璃窗禁不住他的力量,驚呼一般的譁然聲中,頓時如碎銀一樣傾倒流瀉下去——在一幕碎玻璃仍如雨絲一般半懸掛在空氣裡時,他已經朝莫蘭道所在之處,連續射出了三顆子彈。
莫蘭道以為他冒險下車的那一瞬間,是不可能同時關注兩個地方的。
也正是在那一瞬間,柴司才能坐起身、緊盯前方,在她開槍時,抓住了林蔭之間那小小的白光一閃。
他不知道自己擊中了莫蘭道沒有,也沒有浪費時間;子彈剛一出膛,柴司已縱身撲出車門,就地一滾,再跳起來時,人已跨過了半條馬路,一頭扎進了路旁樹木之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