似乎只是幾步之間,莫蘭道就一閃身,從空氣裡消失不見了。
但她那一番話,卻讓無數思緒、念頭、擔憂、焦躁、愧疚……和許許多多不知為何重又浮起的回憶碎片,在柴司腦海中,轟然傾瀉出了一場雪崩。
有短短一瞬間,他站在原地,像是被千萬大雪壓埋的遇難者,一動也不能動。
那人對凱家下手,竟是因為自己找到了韋西萊的偽像嗎?如果他沒找到,凱叔就不會遇險?是巧合嗎?作為一個死人,韋西萊的名字怎麼總是反覆出現?
莫蘭道為什麼會為那人做到如此地步,不惜與柴司結仇?……凱叔還活著嗎?他該怎麼從此處脫身?柴司閉上眼睛,深深吸了一口氣。
當千頭萬緒一齊從四面八方撕扯著神智時,最重要的,是將自己從情緒與思考糾纏的死結裡,抽離出來,與一切都拉開距離。
最壞的結果,無非就是凱羅南死了,自己衝上山坡後,也會死。
接受它,人反而會平靜下來。
別去想凱羅南是不是死了;凱羅南已經死了,柴司也已經死了。
既然結局是俱死,那麼他此刻再焦躁煩怒,也不過是終曲之前毫無意義的雜音。
眼下道路本來就只有一條,清清楚楚——至於他一步步走向的是終曲、是死亡,還是希望,那就是命運掌管的範疇了。
柴司睜開眼睛時,腦海中已是暴雪落盡,遠鋪出一片茫茫無盡的寂靜與雪白。
他在家派中,時常需要為獵人帶回來的偽像做評測估價,因此見識過、也瞭解過大量偽像。
偽像說來神奇;但見多了就會發現,這種或許本不該出現在人世裡的東西,並非完全捉摸不定,而是有跡可循的。
莫蘭道用在他身上的,應該是一種“分離型”偽像,顧名思義,偽像本體與偽像效果之間,是可以分開的。
她用偽像創造出一個與周遭環境十分相似的“牢籠”,柴司不慎進入後,她就可以帶著偽像本體離開了——這種型別的偽像,對於施用者來說,因為不需要一直固守某處,用起來自然更靈活、更安全;但缺點在於,它的效果侷限性也很大。
比如莫蘭道自己也承認,她無法隔著這個偽像效果,向柴司下殺手。
另一點……就是被單獨留下來的“效果”,相較於“巢穴通訊網路”那種級別的大殺器來說,威力不大;甚至大多數時候,都還有一個“破局關鍵”。
它就像是一個房間;柴司需要做的,就是找到它的“門”。
他花半分鐘時間,將周遭環境仔細看過了一遍。
這片墓園是全州最貴的墓地,整整覆蓋了一片山坡。主幹道,也就是他下車的馬路,是朝山頂盤繞延伸上去的;馬路兩旁立著薄薄一片樹林,樹影投在綠地上,斑駁交雜。
柴司的目光越過身旁樹木,就能看見遠方一片開闊平緩的暗綠草地,以及黯淡灰濛的厚厚雲層下,一塊塊彷彿陰沉著臉色的墓碑。
好像又快要下雨了。
回過頭,被他拋下的改裝卡車仍斜斜停在馬路邊上,險些就要撞在樹上了。四下裡一片靜寂,遠處高速公路上的汽車聲,也不知何時被隔在了偽像之外。
“太安靜了啊,”柴司低聲向早已離開了的莫蘭道說。
她剛才很驚訝,為什麼他能立刻意識到自己進入了偽像陷阱裡——那是因為柴司對這片墓園的一切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,包括在它每一個角落裡,能聽見什麼樣的聲音,他都清清楚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