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點的黑摩爾市街道,暢通得就像開了一條急救專線,等幾人一路油門地趕至小義大利,扛著半死的伊文上樓時,診所大門緊閉,甚至連一個能給他們開門的人都沒有。
“你們這就到了?”
接起手機的內特醫生,嘴裡含含糊糊地,驚訝卻一清二楚:“你們先把人放進診療室床上吧,我馬上就來,我正刷牙呢。”
“可是門鎖了……”海蘆葦背上壓著被死屍一樣的伊文,人都佝僂了,對著電話艱難地說。
“等等,”內特醫生含著一嘴牙膏泡沫,說。
電話另一頭窸窸窣窣,響起他的腳步與動靜;三人等了一會兒,診所大門忽然“嗒”一聲,開了鎖。
麥明河找到開關一按,大片昏暗匆匆地逃入了牆裡,虛白生硬、充斥著灰塵味的燈光,染亮了這一方不算寬敞的診所。
診療室有且只有一間,門沒上鎖。
幾人把伊文放在麥明河曾經坐過的那一張床上,一個不穩,他滑跌下去,砸出“咚”的一聲,三人臉都不由自主地一皺。
文學作品裡有時描寫死人,會寫“他看起來就像是睡熟了”——這一句話放在眼下,是無論如何也不成立的。
伊文頭顱歪在一旁,半張臉埋在枕頭裡,躺在濃濃的、死海鮮一樣的腥氣裡。
眼前這一幕……給人的感覺該怎麼形容呢?明明是一個人,給人感覺卻像是船底常年不清理後,長出來的密密麻麻、疙疙瘩瘩一層東西,說不上來是藻、是小海鮮還是大片藤壺——總讓人覺得,要是伸手去清理他,再把手抽回來時,就會粘上什麼滑膩的、捲動的東西。
麥明河反應過來時,才發現自己一直在屏著呼吸,好像下意識地不想與伊文呼吸同一室空氣一樣。
自己這樣可不對吧,她心裡有點慚愧,這年輕人已經很慘了……
“我們出去等吧,”海蘆葦小聲提議說。
艾梅粒立刻同意了,一轉身,腳下已在往門外走了:“好,出去等。麥明河?”
麥明河屏著呼吸,小心地把手按在伊文鼻子下,感受了一會兒——她是真怕這個年輕人被撈上來以後,一路折騰,給折騰死了。
……還有呼吸。
即使看起來已經死了很久,那也只是表象;看著這麼慘,可能……可能是被泡的吧。
她強忍著在褲子上抹乾淨手的衝動,點點頭,說:“走,我跟你們一起出去。”
麥明河走出門,艾梅粒就把門帶上了。
誰也沒有出聲商量,但不約而同,都選擇了走廊裡最遠的椅子——海蘆葦沒搶過艾梅粒,一臉訕訕地在離診療室最近的椅子上坐下了。
等內特醫生穿著家常便服、端著一杯黑咖啡走進來時,他不由一愣。
“你們都擠在這兒幹什麼?”
三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發現沒人能講出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。
面對醫生,總不能說,“你一會兒要治的人讓我感覺很噁心”吧?
“你們不會給我搞了一個死人來吧,”內特醫生把咖啡杯往桌上一蹾,咖啡都灑出來了一點。他一抹手,臉上盡是煩躁:“死人的話,立刻給我弄走,不要給我添這種麻煩!”
“沒死,真的,”麥明河趕緊解釋說,“我剛才試了一下鼻息,還有呢,挺穩的。”
內特醫生好不容易才被說服了,一臉狐疑地推開了診療室的門。
“臭死了,一股海腥味,”他咕咕噥噥地走進去,將門重新關上。
麥明河鬆了一口氣,一顆心落回了肚裡——醫生給他看就好,人能救回來就行。
三人誰都沒說話,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;過了兩分鐘,艾梅粒先開了口。
“我就不必一直在這兒等著了吧?”她說,“這次其實人也是你自己救的,我沒幫上什麼,不算報了——”
她的話沒能說完,診療室裡突然響起一聲咣噹悶響——似乎是椅子砸倒在地上了。
內特醫生模模糊糊地叫了一句什麼,聲音乍起、又突兀中斷了。
隔著門,聽不大清楚他喊了什麼。
麥明河第一個站起身。
她看著診療室方向,在走廊口叫了一聲:“內特醫生?”
診療室裡安安靜靜,沒人應聲。
她轉過頭,對上兩張警覺中同樣摻雜著茫然的臉。
“內特醫生?”麥明河往診療室走去,剛走出去一步,又被艾梅粒按住了。
“你叉子呢?”她小聲問。
……叉子也不能走哪兒都隨身帶著啊。
麥明河又回頭看了一眼診療室。
其實能出什麼問題?屋裡基本等於就只有內特醫生一個人在……估計是不小心碰翻了什麼東西吧。
在她出神的短短几息工夫,海蘆葦已經一把抓起剛才內特醫生留下的咖啡杯,反手一倒,全倒進牆角一盆綠植裡——他把杯子往麥明河手裡一塞,說:“武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