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白晨霧如同蓄謀已久一般,從海平線上絲絲縷縷漫進人世裡,氤氳飄浮在海面上;即使同坐一船的人,籠進霧裡,看著也只有依稀殘缺的輪廓了。
“……是什麼漂流的垃圾嗎?”海蘆葦終於小聲說話了。
幾人剛才屏息等了一會兒,但船底再沒有傳來撞擊響聲;用手電光、漁竿往船身外掃動,暗沉沉海水裡也沒有浮起來東西。
“我沒看見垃圾,”艾梅粒也不由壓低了嗓音。
“可能漂——”
海蘆葦的話剛開一個頭,船底登時又是“咚”地一響——三人都是一個激靈,下意識地僵住不動了。
不像是垃圾;感覺是一個很沉重的物件。
都好幾分鐘了,也沒有漂走……為什麼一直就在船下?如果是那個名叫伊文的人……他能抓住船底的話,怎麼不游出來一點求救呢?
無論是什麼,這樣呆呆等著可都不是個事。
“你們好好在船上待著,”麥明河站起身,開始脫外套。“我下去看看。”
海蘆葦倒抽了一口涼氣。
他原本趴在船舷上,好像試圖用眼睛刺穿海水,一會兒眯緊一會兒瞪圓;此刻鬆了力氣,垮下的一張臉上充滿猶豫:“嗯……這個,我比較怕冷……就不替你了。要不,你問問艾梅粒。”
被慷了一把慨的艾梅粒並不介意,騰地站起來,就要開始脫衣服——麥明河趕緊把她按回去,撒了個謊:“不要緊的!我年輕時候就喜歡冬泳。”
幾人都是獵人,比下冷水更痛苦煎熬的事,也都不知經歷了多少;她這話一說,艾梅粒也點了點頭,補了一句:“我會在船上隨時注意你情況。以防萬一,你有武器嗎?”
麥明河沒有武器。
她是來救人的,誰會想到救人也需要武器?她脫得只剩一件t恤衫和短褲,凍得哆哆嗦嗦,在船上轉了一圈,最終從昨晚吃剩的沙拉碗裡拿出了一把不鏽鋼叉子,攥進手裡,彷彿一個消費降級的海王。
艾梅粒薄唇抿在一起,似乎有許多話都在胸口翻滾,最終只變成一句:“……你小心點。”
乍一入水時,像被千萬根冰針扎進了五臟六腑裡,連神魂也急速凍結坍縮、變成一小塊冰冷硬石了。
麥明河才發現,這一種痛苦是喊不出來的;入水那一刻,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都一根根炸開了毛。
好在,對於犯心臟病的恐懼一過去,她也勉強能睜開眼睛,晃動著雙腿,在海水裡轉了一圈——天色仍然還不夠亮,海中盡是曖昧黏連的一團團昏暗,船下更是沉沉一片黑。
怎麼辦?遊進那片黑裡?
但是下一刻,就從海面上照下來了一道強光;光浸在水裡,被水波波盪著,洇開了一片——彷彿有人將最表面一層的油畫顏料給颳去了一樣,露出了船肚底下另一層顏料。
那是一道灰白、細長的影子,拼接著黑沉沉的兩條分叉。
有短暫幾秒的工夫,麥明河確信,那是船與海一起剛剛誕下的生物——船與那影子之間,甚至還連著一條臍帶。
她慢慢地游過去,那模糊影子也一點點變成了能叫人認得出來的輪廓。
那是一個上半身光裸的精瘦男人,套著一條黑褲子。他後背朝下、面朝上,頭顱半垂半歪地浮在水裡,一搖一蕩地漂在船下,彷彿在隔著船身,盯著船裡的人似的——但因為那根臍帶,始終沒有被海水捲走。
是伊文吧?除了他不會有別人了。
他昏迷過去了嗎?那臍帶是什麼東西?麥明河憋著氣遊近了,又游出了手電光圈以外,好不容易才從昏暗裡隱約辨認出來,那是一根腰帶——出於某種奇蹟般的巧合,腰帶扣開了,滑出去了一大截,卻在末尾處被褲子勾住了;而腰帶扣正好捲進了上下船用的腳踏板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