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虧這兩個孩子來給她當幫手了,麥明河心想。
活了八十六年,卻是第一次在海上充當搜救隊,她不免把這件事想得簡單了:這不是一個人能啃下來的活兒,有兩個幫手,果然處處都妥當方便多了——比如現在,海蘆葦負責開船,艾梅粒與她就能各自舉起一支強力手電,專心一圈一圈地搜尋著海面。
手電是麥明河特地買的野外大功率型號,一打亮,如同開了聚光燈——白晃晃的光柱遠遠刺穿了夜幕,在波折細碎的漆黑海浪上,切出溼亮空曠的一片片圓。
然而觸目所及,始終只有海浪。
原本聽見“出海撈人”時,她還沒有多想;但真正到了中心灣海面上,麥明河才意識到,與黑夜下的茫茫天海相比,手電光與目力有多微渺而不足道。
一道光射出去,或者往夜色裡扔出去一聲呼喊,簡直像是扯下一片飛蟲翅膀,扔進呼嘯風暴裡一樣——才剛開了三十分鐘的船,麥明河簡直已經不抱希望了。
“其實租幾臺直升機,用直升機搜救那個落海的人,效率更高,把握也更大。”
艾梅粒站在寒風裡,把為救人準備的毛毯緊緊裹在身上,高舉著手電說:“帶駕駛員租一天,估計一臺也要不了兩萬。你怎麼會想到租船?”
“遊戲讓租的,”麥明河答道。
要不是她剛掙了點錢,一臺直升機的租賃價格都能讓她腿軟。
可是才剛過去一天,兩萬聽著已經不是大錢了,她竟然出得起——十倍都出得起——放在以前,哪敢想啊?
怪不得有這麼多人前仆後繼地要進巢穴呢,獵人來錢實在是太快、太猛烈了。
海蘆葦回頭掃了她一眼,滿臉不贊成。
但說實話,艾梅粒一不是應邀參賽選手,二對於統治遊戲的獎勵毫無概念,又已經聽見了“統治遊戲”這個名字——麥明河總覺得,就算不必把一切都和盤托出,也沒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。
或許正是她這種平平常常、光明正大的態度,艾梅粒反而自己生出瞭解釋,好像認為麥明河只是在參與一個巢穴劇本罷了。
“……巢穴裡進行的遊戲,居然還蔓延到黑摩爾市了,這我真是頭一次聽說。不過巢穴處處是陷阱,你也不要對其中一個什麼遊戲、什麼劇本的規則太過信任才好。”
這番話,倒是說中了麥明河的一塊隱憂。
“遊戲提示說,人就是在這兒落水的,還活著,等著我救。可如果時間長了,始終找不到人,他不得被海浪衝走嗎?到那時候,遊戲提示的意義也不大了吧?”
艾梅粒沉默了一會兒,終於咬著牙說:“……你不要擔心那麼多。我怎麼也要給你找著那人。今晚找不到,我明天就報警去,再去給你租直升機。”
欸,對啊?
《偽像報告》倒確實沒說,不允許她借用警察力量找人……不過其中或有難以解釋交代的地方,或許可以作為最後手段。
只是瞧艾梅粒咬牙切齒的樣子,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來殺人的。
“你不要替我扛擔子,”麥明河拍拍她的肩膀,“你什麼也不欠我的。咱們今晚先找,找不著再說。”
她剛一把口紅賣給市長,第二個行動點的提示立刻就發來了,一分鐘也沒耽誤——考慮到發來第二個行動點的期限,應該足足有三十天才對,麥明河不由得生出了一個推測。
“我想那個叫伊文的人,肯定是昨天剛落海。說不定他是抓住了海里的人工浮筒,或者是停泊在海里的無人船,才沒被沖走,也沒被淹死的……只有這麼想才合理。只要他能堅持住,咱們肯定能找到他,說不定都用不著直升機。”
一番話說完,連麥明河都被自己注入了不少信心;兩個孩子也都覺得合情合理——要不是落水後抓住了救命稻草,憑什麼人還在中心灣?既然是這樣,那救起來的希望就很大了嘛!
三人的精神都肉眼可見地振奮了;船一圈一圈地向外擴大搜尋範圍,找了一會兒,麥明河還從保溫箱裡拿出了熱咖啡和三明治,非逼著兩人多少吃一點,再繼續幹活。
然而世事並不會受他們的心氣與幹勁感染。
找到第四個小時的時候,他們已經不像是在搜救落水的人了,反而像是被扔進了一場漫長徒勞、寒冷刺痛的懲罰裡。
目之所及,每一道激盪起來、碎在彼此身上的海浪,都像是他們落空後摔在海面上的希望。
“休息一會兒吧,”
在東方天色從深紫黑褪成了隱約暗藍時,麥明河終於忍不住說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