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夜濃雲密佈,不見星月,廊下一盞盞燈籠晃出的光便顯得刺眼。
李霧本與她並行,忽然問:“你為什麼一直搖頭?”
“喏!”
眠燈踢踢腳下晃動的影子。
“你看我影子,像不像貓嘴裡的毛球?”
她裹在厚重的大氅裡,聲音帶著點無奈的悶響。
李霧這個人有點奇怪,出現的時間和地方都很奇怪,偏偏做事很細緻,待人亦很貼心。
貼心地幾乎有些奇怪。
時間緊迫,眠燈是不願意拂了他的意思,只得胡亂裹上這件大氅——可她前世乃火屬劍君,骨子裡厭極了這種溼冷笨重。
她第一次覺著冬天原來是這麼難捱的,抬手抬腳好似關節生鏽了,每一步都墜得慌。
地上晃動的影子,也真像個滾動的毛絨球。
李霧垂眸看了一會。
他如今正如世人印象中對仙門仙君的刻板印象,白衣勝雪,長劍負背,連影都是頎長清瘦不染塵埃。
與旁邊的眠燈,的確是兩模兩樣。
他忽而抬起手,對著地上的光影,虛虛一晃。
影子中,那清瘦的仙君輪廓,竟伸出手,極輕地撫了一下那“毛球”的頂端。
“沒見過你這麼大的毛球,倒是稀奇。”他倏地輕笑一聲。
“稀奇就對了,做球我也要做最大的。”眠燈艱難地小步挪騰著:“走這邊,抄近道。”
時間緊迫,又不能走大路引人注目。
而凡人小姐的華服美則美矣,卻束手束腳。眠燈索性一把提起礙事的寬大裙襬,踩著池中凸起的石塊,靈巧地穿河而過,穩穩躍上對岸。
李霧如影隨形,卻輕盈許多。待落定,發覺已身處一方草木葳蕤的小院後牆:“為什麼來這?”
眠燈招招手,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貼著窗欞。
裡面燈光昏暗。李霧矮下身子,看著她熟練地伸出手指,在旁邊樹葉霜水上一蘸,一指頭將薄薄的紙窗連續戳出兩個窟窿。
屋內水汽氤氳,屏風後隱約可見女子沐浴的窈窕背影。眠燈看得目不轉睛,忽而壓低聲音:“快,用你的赤雀試試她!”
有妖物會以法器掩蓋妖氣,然而沐浴是渾無遮蔽之時。她下午記住了春荷院的佈局,又打探到春小娘極度喜水,每日必浴,這才掐準時機。
恰恰趕上了時候。
李霧明瞭其意,取出玲瓏壺。
赤尾雀探頭探腦,卻只在壺口撲稜,並無飛向春小娘的跡象。
李霧見眠燈眼中掠過一絲失望,卻非氣餒。她甚至更往前傾了傾身體,似乎想將那沐浴的身影看得更真切些。
……或許她如今的愛好便是如此。
“你又來了——”
湯池之中,女子慵懶曼妙的聲音忽然響起,帶著一絲意料之中的親暱。
李霧眉峰微蹙,指尖靈力暗湧。卻見窗外人影一閃,一個男子已悄然潛入閣中,繞進屏風後的氤氳水汽裡。
屏風裡映出兩人交疊的影子,女子展臂纏住來人的頸項,揚起修長的頸項:“我就知道,你心裡終究是放不下我的。”
男子不語,只掐住女子的腰身,緩緩低頭,似要與她唇齒相依。
眠燈看得入神,幾乎將臉貼在窗紙的孔洞上。忽覺肩膀被人握住,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將她扳轉過來。
“你……”李霧看著她亮得驚人的眼睛,欲言又止,最終只道:“我方才察覺井下方位似有異動,可要一起去查探?”
眠燈果斷搖頭,掙脫他的手,立刻又貼回窗孔,彷彿此刻天塌下來也不能打擾她看這場“活春宮”。
“……”
李霧靜立一旁。片刻後,袖子被眠燈拽了拽:“快看!我就說有問題。”
屋內驟然響起一聲短促的驚呼!
李霧循聲望去——屏風映出的剪影中,那男子猛地高舉匕首,狠狠刺向春小娘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