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5章 德邁九皇
鋪子昏暗,傅春竹眯起眼才認出來,居然是司馬大人。
“你是奉宸庫右令官傅春竹。”司馬光走出來,倒也沒問他欺瞞之罪,“要是職官人人都像你這般操心,倒是大宋之福。”
他這話裡是稱讚,還是怪他僭越。傅春竹拿捏不準,便索性不答。
司馬大下一句問的是暗衛:“將遼人攔在無定河的是誰?”
暗衛道:“鄜延軍,種諤。”
傅春竹聞言一怔,幾日前,他才剛送走他們先輩的亡魂。
“種諤?范文正公部將,種世衡之子。”
司馬光見暗衛點頭,“其父種世衡,昔年為鄜州判官,他今日領的什麼職?”
暗衛道:“回司馬大人,他而今是鄜延經略安撫副使。”
“倒是青出於藍。”司馬光點頭,語氣卻不像稱讚,“小種相公,何以到得這般及時?”
他這番話,倒像是質問了,卻是問得在理。
傅春竹心底也疑惑。
暗衛被這眼神盯著不自在,轉回向傅春竹:“駱家小官人告訴你,西夏內亂,李秉常向大宋求救。他將訊息帶到你耳邊,已經是七月了。彼時,離李秉常致書,已過了整整三個月。”
話是對著傅春竹說,意思卻是讓司馬大人明白:“也差不多是你聽到訊息,同時局勢又變了,李秉常已經被他母親梁氏關押。”
傅春竹明白了:“西夏王被囚禁,我朝理當出兵解救。”
司馬光卻不買賬,悠悠說了句:“而今七月底,軍隊要籌備糧草,一個月不到,鄜延軍如何開到無定河?”
他又說,“若是四月起就出兵,只是解西夏內禍,到的也不應該是鄜延軍。”
道理,傅春竹當然明白。
西夏歸還的是秦鳳路故地,要接收,朝廷也應該派離得更近的熙河軍。
面前人這時候才透出一絲皇城司暗衛的神秘:“回司馬大人,您可以猜,但我不能答。”
……
訊息在一個月後才斷斷續續傳到洛陽。
“五路大軍齊發,種愕性子又急,怪不得遼人剛一舉事,鄜延軍就到得如此及時。”
司馬光問,“你看出殿上人野心了嗎?他要的不止是秦鳳路失地,他要整個西夏。自李秉常致書起,官家就已經著手西征了。”
傅春竹不好附和。
他心道,官家跟王相安石經營多年,而今府庫充盈,兵尖革利,等的不就是這麼一天嗎?
傅春竹此次來,只為將鄜延軍牌交與司馬光,畢竟是他故人舊物。
洛陽城裡的人,要集資在西園立碑,請司馬光手書碑帖。
傅春竹看他題字:精忠照日月,浩氣亙山河。
幾字題完,傅春竹問道:“您還要上書繼續勸嗎?”
月前,司馬光已屬意修書,要將洛陽之事上報朝廷。
傅春竹彼時勸時,司馬光用《左傳》同一篇回敬傅春竹:“勞師以襲遠,非所聞也!”
司馬光示意桌上的信,那封信還未漆口,“勸也無用,除了王介甫,他聽過誰的勸?”
傅春竹舒了口氣:“虧得聖上聖明。此回若真只幫人處理內亂,行動再遲緩些,或是發兵不夠,遼人現在已經跨過無定河了。”
此次,遼人犯邊,只因二王子被嚴宿希鼓動,趁著準備秋獵的便宜,集結軍隊,想挖點好處,跟父親邀功。
所幸,鄜延軍到得及時,他們見討不了好,便折返了。
“兵行險招。”
司馬光道,“官家這步走對了,然後呢?六十萬大軍齊發,不滅了西夏,他怎麼收場?”
傅春竹道:“官家何嘗不知道?只是無論如何,這步棋該下還是得下。”
司馬光長嘆口氣:“伏惟陛下德邁九皇。”
此話一出,傅春竹差點憋不住笑。
京中人有將“九皇”與“韭黃”音諧,戲謔問“何時得賣生菜”的。
傅春竹憋笑幾秒,腦子忽然像得了指引——馮矜的信函還在他懷裡。
他笑容僵在臉上,頃刻間,理解了司馬光這聲長嘆。
司馬大人至今已歷三代君王,仁宗時期,司馬光身為同修起居注,將君王暮年狀況看在眼裡。
英宗繼位沒幾年就去世,趙家天子們有他們難以擺脫的病症。
他這聲喟嘆,比起常人更多一份沉重。
傅春竹這時才突然明白,馮矜趕他出京的意義。
他看著桌上銅牌,腦子裡,滿是奔西夏王城靈州城而去的五路大軍。
傅春竹沉默半晌,望著汴梁方向,虔誠道:“惟願陛下福壽綿長。”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