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秀娥望著他的背影,又低頭看手裡的花生,嘴角慢慢翹起來。
夕陽把院牆上的紅綢染成蜜色時,婚禮開始了。
王奶奶顫巍巍拄著柺棍坐主位,趙秀娥的三舅舉著菸袋鍋子直抹淚:\"我家秀娥,可算盼到這一天了。\"
李衛國穿著趙秀娥連夜洗乾淨的藍布衫,拉著她的手站在院當中。
風掀起她的紅蓋頭一角,露出眼尾的細紋。
他想起前世她下葬時,蓋的是塊破草蓆。
\"一拜天地——\"
王奶奶的聲音抖得像片葉子。
李衛國彎下腰,聽見趙秀娥的呼吸就在耳邊,帶著點緊張的輕顫。
\"二拜高堂——\"
三舅抹著淚站起來,又坐下去,菸袋鍋子敲得桌子咚咚響:“好!
好!\"
\"夫妻對拜——\"
李衛國直起身子,望著趙秀娥眼裡的水光。
他突然提高聲音,壓過周圍的起鬨:”秀娥,這輩子我只娶你一人。
若有二心,天打五雷轟!\"
院裡靜了一瞬。
趙秀娥的蓋頭\"刷\"地掉在地上。
她撲進他懷裡,眼淚把藍布衫洇出片深色。
李衛國環住她的背,摸到她後頸凸起的骨節——前世她就是這樣瘦,抱著小花的屍體在雪地裡走了十里路。
\"我信。\"她埋在他胸口說,聲音悶得像團棉花,\"我信。\"
夜宴散得很慢。
最後幾個幫忙的村民扛著桌子離開時,月亮已經爬過樹梢。
李衛國坐在院中的矮凳上,面前擺著半瓶沒開的酒——他戒了,但趙秀娥非說喜宴不能沒酒。
風捲著幾片花生殼掠過他腳邊。
他望著堂屋窗戶裡晃動的影子——趙秀娥正給小花鋪新做的棉褥子,燈影裡她的剪影比七年前圓潤了些,卻還是那麼單薄。
\"叮鈴\"一聲,褲兜裡的東西硌了他一下。
是前世藏在牆縫裡的照片,二婚物件穿著紅裙子站在縣城照相館前,嘴角的笑像把刀。
他摸出照片,月光下那女人的眉眼突然和白天賴強說的“縣紡織局新調過來的知青”重合了。
”李哥,那女的問了我三回你廠子的事。“賴強白天蹲在牆根啃黃瓜,”說什麼‘個體戶就是沒規矩’,我看她不懷好意。\"
李衛國把照片攥進手心。
前世就是這女人,說能幫他返城,卻在他簽了離婚協議後,把他的名額轉給了自己相好;前世也是這女人,在趙秀娥病重時堵著門罵“黃臉婆別佔著茅坑”,害小花跪在雪地裡求她。
他望著堂屋透出的光,喉結動了動。
酒瓶蓋\"咔\"地擰開,他卻只倒了小半杯,舉起來對著月亮:”秀娥,小花,我不會再讓你們受委屈了。\"
第二天天剛亮,賴強就踹著腳踏車衝進院子。
車把上掛的電報被風吹得嘩啦響:”李哥!
縣郵局說這是急件!\"
李衛國接過電報,白紙黑字刺得他瞳孔一縮——\"知青林曉梅調入縣紡織局,分管外資引進,近日將赴向陽村考察。\"末尾還畫了個括號,是賴強歪歪扭扭的字跡:\"她跟人說要‘清理個體戶亂象’。\"
晨霧裡,趙秀娥端著熱粥出來,見他臉色凝重,伸手摸了摸他額頭:\"怎麼了?\"
李衛國把電報塞進褲兜,握住她的手。
她的手還是涼的,像前世無數個等他回家的夜。
他笑了笑:”沒事,就是...該給廠房加把鎖了。\"
陽光爬上屋簷時,院門口的紅綢被風掀起一角。
那場遲到的婚禮,把過去的裂痕曬得透亮,也把未來的影子,拉得老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