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文嶽聞言扭頭看去,依稀記得對方是徐州參將杜倉,曾經協同背嵬軍征伐遼南。
隨著舉手的賊兵垂下胳膊,所有同列的賊兵好似收到命令一般,端起早已裝填完畢的“長條鳥銃”對準牆頭。
賊兵剛把鳥銃端起來的瞬間,楊文嶽便聽見熟悉的聲音驚聲大喊,“速速趴下!”
那人猶如惡虎撲食一般,一把將楊文嶽撲倒在地,旁邊的文臣、監軍、銃手還麼反應過來發生什麼,就有七八十人像被重錘擊中一般向後倒下去,牆頭頓時濺起一片彈打飛石的白煙。
一下子所有文臣武將都不知所措地趴下來,但還是有幾個動作遲緩的倒黴蛋被後發銃彈命中。
楊文嶽被撲倒的瞬間,只覺渾身肢體險些崩壞,半個身子的痛覺神經都在齊聲發出痛苦嘯叫。
他忍痛回看自己方才站立的位置,赫然多出一位胸口湧血的重傷者,那人臉上的汗水瞬間爆出,急促張合的嘴唇溢位一條裂開的血絲。
楊文嶽驚魂未定地喘息,若沒有杜參將救他,他只怕已成銃下亡魂。
楊文嶽尚未恢復思考能力,只是一個勁地指向死去的銃手。
他的視線不知覺向遠處挪移,一張熟悉的臉朝向自己,眉眼間點綴一顆紅點,正緩緩湧出血流。
那人不是監軍太監又是誰?!
第三輪排槍射擊再次拋在牆頭,打碎一地落石砰砰作響,嚇得楊文嶽不由得縮緊脖頸,其他官兵更是不敢直起身。
僅有少數膽子大的官兵,將鳥銃探出腳邊的射擊孔,也不管能不能打中便扣動扳機射敵。
“這、這是?”楊文嶽指了指牆頭飛濺的彈丸。
“是賊兵的迅雷銃。”杜參將頗為幹練,始終保持低於垛口的高度,拾來一杆用火石擊發的鳥銃,“賊兵迅雷銃外形與此等自生火銃無異,但槍膛之內卻有凹槽紋理……”
“嗯……”
楊文嶽低頭沉吟,想起當初巡撫登萊時,與訓練新軍的佛郎機教官討論過火器,那時便見過西夷的手銃膛內刻了凹槽紋理。
只是帶凹槽的火器裝彈極其困難,遠比一般鳥銃耗時多三倍,他親眼見到西夷用榔頭砸擊多下才把彈丸塞進去。
在西夷手中都不願多用的“膛內凹槽”,為何賊兵卻能解決裝填困難的問題?似乎沒從總督臉上看見驚詫神色,杜倉顯得略微失望,不過他繼續語出驚人,“賊兵的迅雷銃一分鐘可打三發,可在二三百步內,十中七八……”
“二三百步便可殺敵?”楊文嶽倒吸一口氣涼氣。
跟西夷打過交道的他明白,西夷將時間分成時分秒,將一日分作二十四小時。
反賊謀反之前不也是大明官軍麼,怎麼所用火器比西夷還要犀利。
西夷的“奇技淫巧”勝過大明,這是楊文嶽與諸位部堂高官皆知的事。
比別人弱不可怕,可怕的是知道敵強我弱還固步自封,不思進取。
大明自我研發的鳥銃、斑鳩銃、自生火銃、紅夷大炮……便是仿照西夷所成,只是苦於經費不足,難以普及全軍。
而賊兵擁有如此“神兵利器”卻不上貢給朝廷,豈不是說紅巾賊、背嵬賊早有不臣之心?
“賊眾之中有百裡挑一的神銃手,他們喚之‘車擊手’,其所用迅雷銃用精鐵打造,更為精良,銃尾配置千里鏡,可打四百步……”
“竟能如此犀利?”
“督憲老爺請借物一用。”杜參將指了指楊文嶽頂上頭盔,後者連忙摘下鐵盔遞過去。
只見鳥銃挑起頭盔緩緩探出垛口,不一會便聽見一陣急促的尖嘯聲響,幾顆彈丸帶著尖銳的呼嘯聲接連打來,其中一發裹挾著強烈衝擊,把頭盔打飛數尺。
“啊!”
楊文嶽一驚,待杜倉收回頭盔,可見頭盔頂部前後被貫穿兩個空洞。
“賊寇接連放銃,此地如何能守,若是賊軍主力殺來,此牆非破不可!”
“無妨。”杜倉說,“督憲老爺大可吩咐下去,命各部將士如我剛才所做那般誘騙賊寇放銃。”
“這是何意?”
“反賊每戰所帶彈藥皆有定數,若是火器彈藥耗空,他們便只能退後紮寨,坐等主力到來。”
“好!杜將軍良言真乃及時雨!若全軍文武皆有杜參將之才,豈容反賊在此放肆!”楊文嶽忽地指了指牆垛,“銃響聲停了。”
“眼下放鬆警惕還為時尚早。”杜倉咧嘴苦笑,“賊寇野戰、奪城的計謀數不勝數,當年我與他們奪回遼南數城,親眼見他們每戰施用不同法門,皆不重複。”
“反賊軍中亦有兵法奇才啊。”楊文嶽哀聲感嘆。
若沒有遼東異變,背嵬軍與紅巾軍仍為大明效忠,或許此刻會到他麾下聽用,一起南下征討乞活賊吧?正感慨間,楊文嶽與杜倉都看見頭頂飛過上百個渺小物件,好像是繫著東西的孔明燈。
這回是真正的孔明燈,一盞盞油燈促使紗布高過牆頭,順著東南風掠過縣城。
有些孔明燈的油料放的很少,不一會便燃盡掉落下來落入城中,燈盞底部還繫著什麼東西。
楊文嶽命人拾來一看,竟是賊兵濫發的“剿兵安民”告示——
為剿兵安民事。
明朝昏主不仁,寵宦官,重科第,貪稅斂,重刑罰,不能救民水火。日罄師旅,擄掠民財,奸人妻女,吸髓剝膚……
楊文嶽登時就怒了,可惡逆賊,竟把大明官軍當作賊寇圍剿,簡直倒反天罡!
就在楊文嶽怒火中燒之際,負責搬運一窩蜂、紅夷大炮上牆的兵士到了。
“好!”楊文嶽大手一揮,“給本督痛殺反賊銳氣,我要讓他們瞧瞧誰是官兵,誰是反賊!”
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