全軍勝敗在此一舉的當口,楊文嶽難得“放縱一回”。
他吩咐火夫籌備充足的肉饃,給三千勇士飽餐一頓,另有三兩銀子的加賞。
勇士們一面大快朵頤,一面紛紛感慨平日裡吃不上熱乎的,把腦袋別褲腰帶上才能肉饃管夠,旋即嚷嚷著“腦袋掉了碗大的疤”,“十八年後又是條好漢”……
“驅邪避兇,刀槍不入……”僧道們滿口神神叨叨,一邊敲木魚誦經,一邊燃燒符紙在勇士身邊環繞。
錢糧賞賜外加“術士賜福”,三千勇士恍惚戰神附體,又像是被術法隱去了身形,也無法被賊寇瞧見。
由於白天下過短促的暴雨,地上滿是幹稀參半的泥漿。
為避免陷入泥地影響夜襲,三千人全數卸甲披革,只帶腰刀和藤牌,脖子上系一條白布充當敵我識別。
另外準備許多結實的木板,所有士兵的布鞋、靴子再用麻繩繩纏繞幾圈以防泥地打滑。
待勇士們集結完畢,立即兵分兩路,憑藉賊兵營地的篝火指引,悄悄摸黑向前。
楊文嶽另外集結兵士在營中待命,一旦得手,就立刻命令主力掩殺而上,一舉破賊。
身為徐州副總兵的老王率領人馬悄悄踏過數里泥地,耳畔只聽得泥漿飛濺的啪嘰聲。
待靠近壕溝百步,老王忽地舉手示意,反射月光的刀片子猶如一盞明燈,後續趕來的部眾陸續停下止步,踩水拋泥的聲響不絕於耳。
眼前的賊兵營地儘管有篝火照明,營外卻是一抹漆黑,甚至瞧不見巡夜兵士的身影。
老王見狀不由得心中狂笑,笑這賊寇歷經白日大勝,狂妄自大,不把官兵放在眼裡,就連夜間巡營崗哨也沒安排幾個。
這幫泥腿子反賊不懂“驕兵必敗”的道理,空有犀利火器與得道高人,卻要敗在今夜!老王又細心觀察片刻,不見任何伏兵動靜,料定賊寇毫無防備,小聲命令部卒,“鋪板過溝!”
一聲令下,數十塊木板子慢慢遞送前方,搭在壕溝上如履平地一般。
兩千士卒緩緩踩過木板,不到片刻功夫便踏過大半。
五十步!還有五十步就能殺到賊寇營帳!老王跟著步卒上前,大破賊寇的念想猶如雨後春筍破土而出,彷彿下一刻就能陣斬賊寇的主帥,成為全軍將士的“大救星”!“殺賊!”
老王把吶喊聲含在喉頭,一頭扎進營帳就揮刀亂劈,結果連砍數下卻發現刀刃傳回的手感盡是遲鈍、梆硬,像是斬中結實的樹幹。
他低頭一瞧才發現,自己鑽入的營帳竟然空無一人?賊寇跑了?
沒還等他確認其他營帳,眼前忽地射來白亮光柱,刺得他頭暈眼花。
待他再度睜開眼,竟發現自己與部眾們被數條光柱裹住無處遁形,竟是十餘隻冒著藍光的獨眼!頃刻間官兵們以為得道高人使出了“仙光”,就在他們驚愕惶恐的一瞬間,一道興奮的軍令聲傳到耳中——
“鳥銃手,放!”
銃彈頃刻間穿透空營,劃破光幕,官兵還沒回過神就像遭遇重錘般仰頭倒地,飛濺的血水在光芒照映下猶如雨絲。
昏暗之中遭遇光柱奪眼,又被突如其來的鳥銃襲擊,被打蒙的官兵須臾間連逃命的方向認不出,紛紛在排槍下斃命,甚至有人一頭扎進賊兵營地,被十人包圍痛毆致死。
老王驚魂未定,心知杜參將料中了賊寇——賊寇不僅法術了得,還能在夜中辨識人物,早就做好了防夜襲準備,而且賊兵的火藥沒在雨中浸溼!如此一來,兩千劫營勇士倒成了送死的軍功。
“撤!”
老王大喊一聲,官兵們爭相潰逃,慌不擇路的倒黴蛋無意跌進壕溝,剛爬起來又被一輪排槍掃過。
賊寇的光照法術驚人,但也只能照亮十餘步區域,沒法在茫茫黑夜裡鎖定官兵的潰逃路線。
念及此處,老王驚恐的內心稍稍平息,趕忙搶過“木橋”飛速過溝。彈丸飛馳的短促尖嘯從耳邊飛過,身後左右不斷傳出士卒中彈的悶哼與慘叫。
然而賊寇的法術比老王想象的更加驚人,幾束“光球”拖著尾焰迅速升空,瞬間將方圓數百步地盤照如白晝。
看著天空猶如神物的白熾光芒,老王目眥欲裂,“天師”的法力竟然還未用盡。
天師任由他們夜襲,是為了放進營地一網打盡!老王在混亂中被家丁護著逃跑,這時又一輪排槍掃射過來,二三百官兵瞬間中槍倒地。
老王不顧銃響繼續前奔,可接著奔出數十步便覺四肢漸變痠軟,低頭一瞧才發現腰側被一枚彈丸打穿,汩汩湧出大量鮮血。
他不由自主地摔在地上,不可置信的雙眸仍倒映高空“靈光”的光芒,心中只剩下懊悔與不甘。
亂作一團的官兵恍若驚慌失措的野兔,眼見高舉火把的賊兵跨壕殺出,又聽“投降免死”、“趴在地上”的呼喚聲橫掃而來,一個個趕忙扔掉刀盾,乖乖趴在地上泡泥水。
反賊的鳥銃在光幕下大作,慘叫與求饒的聲浪陣陣傳來,“靈光仙法”高掛當空猶如一抹玉盤。
楊文嶽等人親眼目睹兩路兵馬潰散,登山的官兵更慘——似乎是賊兵有意戲耍,等到官兵攀半山腰才放出靈光照山,一輪弓弩射擊下來殺傷無數。
反賊的火藥未被大雨浸溼已經不足掛齒,突然亮起的“光團”與“光柱”驗證了杜參將所說“反賊秘法”,那得到天師不僅能呼風喚雨,還能顛倒晝夜,法力也未用盡。這仗如何打?
額頭噙滿汗水,楊文嶽猛地一拍大腿,暗想這幾日杜參將所獻計策竟都是對的。
若自己能採納良言做足應對,怎會遭遇數次挫敗!
眼下別說一戰扭轉乾坤,就算是原地固守也做不到了——
更多靈光射入高空,一盞盞“靈燈”直撲官軍而來,恍若腳下燃火的巨人踏著步子漸行漸近。
賊兵正要藉著潰敗的官兵掩殺而來!
再看偏廂車包圍的大營早已軍心動搖,任誰遭遇兩次“天師秘術”都會嚇得六神無主。
白天他們還能靠勇武死撐,可到了夜間再遇大敗,便無法壓制源源不斷的恐懼。
營中的嘈雜聲越來越大,就連督撫的標營士卒也開始動搖。
“天師的靈光飛過來了!”
“快逃,再不跑就沒命了!”
“去河邊,有木排渡河!”
“天師饒命……天師饒命……”膽小的敗卒跪在篝火旁,發了瘋似的磕頭唸叨。
翻倒的火盆引燃營帳,滾滾濃煙將木箱床榻吞噬,營地已是亂作一團。
命人集結的號角此起彼伏,然而響應的官兵寥寥無幾,橫穿營地的傳信兵也有去無回,到處都是銃響聲與打殺聲。
憑著篝火的照明,一名小卒子一眼看見楊文嶽的側臉,“楊總督,我家將爺特命我前來相迎!速速隨我去渡河!”
“杜參將……”楊文嶽一臉沮喪,似乎羞於面對杜參將,可他旋即想到什麼,“倉促之間哪有渡河舟船?”“我家將爺早料到夜襲會敗,所以吩咐部眾打造木排簡舟,可搭浮橋供大軍渡河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