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方平深呼一口氣,跟在宋煊身邊久了,倒是也不怯場。他先是對著眾人拱手,這才接過木質喇叭:“諸位同窗,我叫張方平,其實我對自己中了探花這件事非常高興。”
“因為十二哥他在考試之前就揚言要中探花,可惜他惜敗了,中了狀元!”
張方平的話音剛落,便是讓下面的學子一番大笑。
什麼叫惜敗中了狀元?
這幾個詞是如何組合在一起的。
“為何你們不爭奪狀元,反倒是要爭奪探花?”
眾人都不解,倒是有膽子大的學子發問。
張方平就是等著呢,不緊不慢的開口道:
“十二哥曾言考中狀元簡單,但是考中探花難。”
“為何?”
張方平侃侃而談:
“因為考中探花可不簡單,探花郎是榜單當中第四名往後進士當中學問最好的人,我贏了一次。”
“狀元與榜眼主要看他們成績好不好,面容的評判不是十分關鍵。”
“但是我這個探花可是前三名當中,面容最為英俊的!”
“可見我張方平在官家心中,相貌是優於宋十二與韓六郎的,我又贏了一次!”
“如此贏了兩次,我如何能不高興!”
張方平的解釋倒是讓眾人耳目一新,紛紛笑了起來。
“倒是有點意思。”
“原來宋狀元真正的目標是探花郎啊!”
“你能信他說的?”
“反正我是不信的。”
許拯連連搖頭:
“誰不願意中狀元呢?”
劉子墨也是點頭附和。
他們兩個當初腦瓜子昏了頭,誣陷宋煊,發解試都沒透過。
張方平又鼓舞了幾句之外,希望大家能過好好學習,就算中不得狀元,也要考中探花。
王洙見張方平說完了,又請韓琦上去。
韓琦站在高臺上,瞧著前方密密麻麻探過來的眼神,其實還是有些緊張的。
他本就是不善言辭。
只不過在宋煊身邊呆久了,不再像以前那麼沉默寡言。
可是往外說話也是不多。
韓琦只是講述了自己如何刻苦學習。
同時舉例當初宋煊成立的青龍互助學習小組的例子。
範詳這個同桌,也就是傳聞最為廣泛的這個三尾相公,也在互助學習小組裡面。
一甲前五名可以說都是在這個學習小組的。
尤其是策論,根本就不是閉門造車能夠提升自己的,大家還是要多加討論之類的。
當然了。
互助學習小組也不是人人都考中進士的,他們就有一個人沒考中。
“青龍互助學習小組?”
章釋之輕微頷首:“有點意思,怪不得範詳他在入院考試排名最後一位,三次考試也全都是在最後一位,是有點運氣和實力在的。”
“啊?”
曾易友眼裡露出異色:“他連入院考試都是最後一名啊!”
“當然,這件事我印象深刻,因為我入院考試排名也在後面。”
章釋之倒是沒有壓低聲音:
“而且我還記得當初宋煊策論、詩賦第一,張方平墨義帖經第一。”
“我想起來了,這科舉考試怎麼改革,都逃不過他們二人之手。”
曾易友輕微頷首,他是曾鞏的叔父。
如今年歲尚小的曾鞏跟著他爹去赴任當知縣了,是天聖二年的進士。
章釋之他爹是章得象,如今是翰林學士承旨。
為翰林學士之長,是最容易升任宰相的。
對於劉娥派內侍來辦事,章得象根本就不給他面子,或者直接一言不發應對。
總之,也是個十足的帝黨。
畢竟如今太后執掌朝政,像章得象這樣的臣子,實在是少數人。
可以說是屈指可數。
“好傢伙。”
有了章釋之多爆料,倒是讓許多書院學子回憶起來了。
當時他們這批新生,當真是被宋煊張方平二人聯手鎮壓的。
“怪不得王堯臣都沒有考過他們三。”
韓琦說完自己的學習方法後,這才致謝,眾人一陣討論。
許多人都躍躍欲試,也要搞青龍互助學習小組。
如此一來,大家相互督促學習,查漏補缺,共同進步,興許能過早日金榜題名。
王洙請韓琦下去休息,然後又隆重的介紹了一下宋煊。
從他第一次參加發解試落榜,到如今的連中三元,可謂是大宋立國以來最為年輕的狀元郎。
榜眼探花無論說的再怎麼天花亂墜,大家的目光依舊是放在狀元郎身上。
於是在一陣歡呼聲當中,宋煊接過木質喇叭,先是做了自我介紹。
“其實方才王夫子說錯了一點,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。”
宋煊悠悠的嘆了口氣:“我以前吊兒郎當,在家鄉勒馬鎮被稱為三害之首小周處。”
聽到宋煊自曝醜料,眾多學子登時笑倒一片。
這便一下子拉近宋煊與自己之間的距離,原來他不是聖人啊!宋煊倒是也沒有制止,簡單講述了一下當時自己與張方平在私塾的排名,張方平第一,自己倒數第一。
那個時候只想著每日快活就得了,騎驢射獵,最喜歡打野豬,這玩意皮糙肉厚,又是禍害莊稼之類的。
韓智軒瞧著宋煊,在他記憶當中,宋煊確實是個浪蕩子,明明有在私塾讀書的機會,他卻是不好好珍惜!
要不然自己也不會產生讓自己弟弟頂替他的想法。
這種人就是不懂得知足。
然後宋煊釣魚的時候,遇到了知府晏殊。
他是去請範院長出山的,非得要跟自己比拼釣魚。
結果晏相公一條都釣不上來,還是自己請他吃的烤魚。
如此有趣的舊事,更是讓眾人歡笑一團。
期間宋煊還嘀咕了自己成為晏殊的一句之師的事,然後晏殊就鼓勵他與張方平去考取應天書院之類的。
“竟然是真的。”
黃湜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。
“其實我第一次參加發解試並沒有落榜,晏相公還是等我考中狀元才給我說了實話。”
“我其實透過了,但是他看不慣我那種吊兒郎當的樣子,認為我該受到磨礪,所以才選擇罷黜我。”
宋煊此言一出,更是讓滿場之人都是感到驚訝。
張師德卻是知道這件事的,因為晏殊與范仲淹他們說來著。
宋煊明明有連中三元的天賦,卻是隻肯把兩分心思放在學習上,如何能行?畢竟他還年輕,家裡當爹的又是個爛賭鬼,他自己懶散慣了,必須給他這顆小樹苗梳理直嘍,讓宋煊走在正確的道路上。
宋煊哼笑一聲:“其實我當時就懷疑我透過發解試了,但還是因為年紀小,被晏知府給哄騙過去,我只能選擇刻骨學習,才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。”
“所以我個人認為,在科舉考試當中想要取得好成就,就要有一分天賦,加上九分努力才可以成功。”
這種說法,諸多學子還是頭一次聽。
但是宋煊的雞湯,偏偏還是十分的受用。
大家能在應天書院學習,那就說明你擁有那一分的天賦,剩下的便是九分努力。
沒有人能夠隨隨便便成功。
原來宋煊他是被晏殊慧眼識珠給發掘出來的,並且宋煊沒有浪費自己的那一分天賦,更加刻苦努力才有來今天。
但是在下面聽著的王拱壽麵上卻是有著極大的狐疑之色。
他是瞭解一點宋煊的。
十二哥他渾身上下都是天賦,哪有一絲努力的模樣?
不過自己人微言輕,又是靠著宋煊的關係,才能在書院當中讀書。
他很識相的沒有把自己的想法與身邊的同窗說。
沒瞧見他們都是一臉熱切的目光,瞧著十二哥呢嗎?歐陽修聽著宋煊的話,悠悠的嘆了口氣,自己的伯樂又在何方呢?宋煊揮揮手,示意大家安靜下來:
“大家或許覺得奇怪,為什麼張方平他不分享自己的學習方法?”
“因為他是有那個過目不忘的天賦!”
“這一本書,只要他看完了,就能全都記住,你們誰可以?”
有了宋煊的提問。
廣場上更是一片嘈雜之聲。
過目不忘的天賦!這樣的人竟然是真的存在的。
“怪不得他那兩科可以全對,誰都考不過他。”
許拯嘖嘖稱奇道:“幸虧他們考上進士了,要是我跟他們一起考,當真是要被刷下來的。”
“是啊,咱們在發解試不就被他們給刷下來了嗎?”
“根本就到不了殿試那一步,跟他們同臺競技!”
許拯沒好氣的瞥了一眼劉子墨。
你怎麼那麼多話啊?雖說許拯他舅舅是大小宋,他的幾個弟弟,將來的兒子們侄子們孫子們,女婿們以及孫女婿們,出了無數個進士。
但是許拯是連續參加三次科舉考試,耗費九年時間,才最終考中進士的。
宋煊在次高聲道:“大家都沒有張方平的天賦,可是他還是沒有考過我。”
“我宋煊成了天聖五年的狀元,這就說明天賦其實並不佔據那麼大的優勢。”
噗嗤。
張方平忍不住笑了。
隨即單手捂住自己的嘴。
一想到十二哥在胡說八道,他就想笑。
十二哥羨慕自己的天賦,可我張方平何嘗不羨慕他的天賦?什麼一分天賦加上九分努力就能成功!那一分的天賦,才是重中之重。
否則就算加上九十九分的努力,都白搭!十二哥他越來越會激勵人了。
張方平自己的舅父稽穎講師的怒視下,很快就收斂好了臉上的表情。
韓琦雖然沉默寡言,但並不是個憨批。
他也明白宋煊是真的按照張夫子的要求在做“激勵”。
給他們灌輸雞湯。
畢竟場下大多數的學子都是科舉場上的失敗者。
他們需要雞湯來支援自己繼續考下去的決心。
“說的對!”
臺下當然有學子大聲鼓譟,認同宋煊的觀點。
現如今科舉考試競爭越來越激烈。
就算趙禎要擴招,可是相對於參加科舉考試的人,能金榜題名的始終是少數人。
大部分青壯年都無法透過科舉考試,更不用說白髮蒼蒼了。
隨著沉默成本越來越多,他們更加不願意放棄科舉這條路子了。
宋煊笑了笑:“科舉這條路上吃過的苦,大同小異,我也就不贅述了。”
“我想說一說我在東京城的見聞。”
從東京城來這遊學之人,多是曉得宋煊的遭遇。
宋煊怒斥宗室子,以及幫助好友出頭得罪開封府尹,被他弟弟陳堯諮那個翰林學士在殿試時使壞。
但是宋煊卻沒有說這些不畏強權的光輝事蹟,而是簡單的敘說了他進入東京時看見的場景。
那真是朱門酒肉臭,路有凍死骨。
“我本以為當官後,就該為民做主,可是天下還有許多流民死於非命。”
“縱然有許多外因,可是咱們這些當官的,以及未來當官的身上都沒有一絲責任嗎?”
宋煊又往深了說,他也看見白髮蒼蒼的舉子,難不成他這輩子考不中進士,客死他鄉,也要被丟到亂葬崗去嗎?“當官不為民做主,不如回家賣稻米。”
眾多學子一陣譁然,連王洙都有些崩不住了。
他覺得宋煊的激勵話題又些歪了呢!
張方平則是思考者,十二哥他到底想要說什麼。
“諸位都是大宋將來的官員,我只是希望諸位將來為官時,莫要總是想著風花雪月,心裡也要裝著咱大宋百姓。”
宋祁眉頭一挑。
宋煊如此言論,在他聽來怎麼那麼陰陽怪氣的?畢竟宋祁以前也是過慣了苦日子,如今當官有了錢,天天開趴體!
尤其是他作為附郭縣令,宋煊掌控宋城黑白兩道,潑皮都有了正經營生。
甚至還會組織行會照顧孤寡病殘,直接頂替了官府。
宋祁這個知縣除了要核對賦稅之外,幾乎連兇殺案都沒遇到過。
可不就閒著,天天想著開趴體的事嗎?宋庠還專門寫信勸過宋祁,宋祁直接拿賈隊長的“名言”回懟自己的親哥。
他現在要是不享受享受,那不是白他媽的考中進士了嗎?
宋煊重複了一下校訓,隨即又說出了自己的主張:“我期望諸位今後能夠記住這四句話,且為之努力。”
“什麼話?”
黃湜連忙追問一句。
宋煊一字一頓的道:“為天地立心!”
“為生民立命!”
“為往聖繼絕學!”
“為萬世開太平!”
宋煊說完之後,滿場先是鴉雀無聲,隨即又如同沸油一般暴躁起來。
“宋狀元他說的是什麼意思?”
“宋狀元他說的有點意思啊!”
這下子連張師德都站了起來,拄著柺杖盯著宋煊的背影。
想不到宋十二竟然有如此遠大的志向!
“範希文有些可惜沒有親耳聽到,他就應該等事情塵埃落定,再給官家寫萬言書的。”
張師德摸著鬍鬚臉上帶著笑。
韓琦整個人都有些頭皮發麻。
他本來覺得自己與宋煊之間的差距不大。
畢竟按照慣例而言,前三名之間的成績差距非常小,就看官家青睞誰的文章。
誰就能獲得第一。
可是當宋煊這四句話一開口,韓琦立馬就知道自己與宋煊之間的差距,不是卷面上差距那麼小。
而是比楚河漢界之間鴻溝還要大!
張方平嘖嘖稱奇,方才十二哥說的天賦不重要,在他這四句面前根本就不堪一擊。
恰恰證明了,天賦是極為重要的。
但是張方平相信,沒有幾個人會懷疑十二哥方才那句一分天賦九分努力是不對的!應天府知府李迪驚的揪掉了自己的幾根鬍鬚,他這麼多年,都沒有總結出來的文人應該有的抱負。
或者說數代先賢都沒有總結出來的遠大志向,被宋煊如此輕而易舉的總結出來了。
李迪目瞪口呆,他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些什麼。
反倒是宋祁很快回過神來:
“怪不得他的策論能力壓群雄,拿到第一,就這四句誰聽誰不迷糊?”
“假以時日,宋煊興許會被人稱為“宋子”也說不定啊!”
李迪依舊難掩自己臉上的震驚之色。
作為官場上的老油條,李迪平日裡很注意隱藏自己的神色,儘量喜怒不流於色。
可是宋煊的四句話,過於震撼,讓他忘記了表情控制。
“宋子?”
宋祁極為驚訝的瞧著李迪,至於如此高的評價嗎?
那人家都是孔子孟子之類的先賢,你給宋煊立地成聖?說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!他宋煊配嗎?李迪沒有與宋祁爭辯,時間會給予大家答案的。
就如同先前都不覺得宋煊能夠取得連中三元的成績!
可是他偏偏做到了。
宋煊說完之後,便感謝大家,隨即退了回去。
王洙拿著木質喇叭,他的內心也是極為不平靜。
下面的學子們已經激烈討論起來。
宋煊說的那四句話,足可以稱為許多讀書人一生的座右銘。
張方平上下打量著宋煊,打趣道:
“十二哥,你這番話無異於放了個大炮仗。”
“讀書人嘛,永遠年輕,永遠喜歡熱淚盈眶,永遠喜歡不長記性。”
宋煊把後面的話給嚥了回去:“說不準他們也就是感動一會,睡一覺就忘了。”
“哈哈哈。”
張方平開懷大笑起來,他就知道十二哥說些激勵的話,依舊那麼不同尋常。
但是張師德卻是難得的訓斥了一句:“十二郎,以後你更是要謹言慎行。”
“你與張大郎之間的對話,切勿讓其餘人聽到,對你不好。”
“是,夫子。”
宋煊嘿嘿笑了笑:“我們倆之間喜歡互相打趣了,一時間難以改變。”
“東京城我也待過,吃人不吐骨頭,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人給下套了。”
張師德悠悠的嘆了口氣:
“像範希文以及你們這些實誠人,是很容易吃虧的,其實我不想教你們出門在外事事都多留幾個心眼,免得被人給做了局。”
宋煊不可置否,連忙應下來。
張方平卻是滿臉狐疑之色,看樣子張夫子是真的不瞭解十二哥。
還是讓其餘人多留幾個心眼,免得被十二哥給不明不白的算計嘍。
作為主持人的王洙也控制不住現場激烈的討論,他索性就退了回來,瞧著宋煊認真道:“你個狀元郎,當真是!”
宋煊等了半天,不見他言語:“當真是什麼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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