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為皇帝的趙禎。
不可能面面俱到照顧每個進士。
尤其是屈尊降貴的去同新科進士們走動。
像文彥博這樣的知道些許內幕的始終是少數人。
皇帝如此厚愛宋煊。
在其餘新科進士看來,完全是宋煊連中三元,再加上範詳連中三尾。
他們同窗同時取得如此成就,乃是世間罕見。
旁人羨慕,也羨慕不來的實力。
要知道這兩個“榮譽”,難度不是一般的高。
科舉場上,官家不關注狀元,難不成要關注排名靠後的進士嗎?那人家豈不是白考了狀元?
趙禎也只是詢問靠得近的一甲這五個人家鄉,畢竟再遠他也就夠不到了。
讓不少新科進士白準備詞了。
這五個人的家鄉,都沒出得了河南省。
宋煊主動拿起酒杯過去敬趙禎:“官家,我今後在東京為官,咱們兩個見面機會很多,可是其餘新科進士全都被外派到地方上。”
“他們與官家見面的機會太少了,官家不如與他們多加溝通交流,如此方能更好的收其心。”
聽著宋煊的諫言,趙禎也明白宋煊是真的準備幫自己把天子門生,變成自己人。
畢竟如今朝堂當中,到處都充斥著太后一黨。
他這個皇帝勢單力薄,當真是難有作為。
依照太后的健康,自己親政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實現呢!趙禎是聽勸的,於是與宋煊碰杯後,他便主動站起身來,叫張茂則拿著酒壺隨自己出去。
呂夷簡與王曾見天子起身,都有些驚詫,隨即奔著新科進士挨個去說話,登時對視一眼。
畢竟天子如此行徑,也過於屈尊降貴了。
莫不是方才宋煊與官家說了些什麼?呂夷簡此時終於明白宋煊是簡在帝心。
他原先勸告陳氏兄弟不率先出手是正確的。
光是在瓊林宴上的關注,就是如此。
他隱隱懷疑,官家把宋煊安排在開封縣知縣這個位置上,就有極大的維護之意。
看樣子今後還是要找機會在宮內刺激一下郭皇后,如此才能達到坐收漁利的效果。
同樣作陪的王曾也是連中三元,他倒是沒有太多的感慨。
因為這就是正常的。
當年先帝對他也是這般關切,只不過宋煊的寄祿官比他要高上好幾個維度。
王曾被授予的官職與如今榜樣的韓琦待遇是一樣的。
這點小事在王曾看來,寄祿官高也是官家補償宋煊。
畢竟殿試那日宋煊臉頰以及雙手被冰水凍的,強行讓自己清醒,不足三刻寫完策論。
足可以見其心志絕非常人能比!如今大家都知道是誰所為,但是沒有證據,此事也不了了之。
但是事情當真會不了了之嗎?
王曾覺得今後朝堂之上會更加熱鬧了。
這群新科進士,哪裡經得住天子如此親近的“糖衣炮彈”吶!
一個個大為感動,同時覺得臉上有光。
宋煊重新坐了回去,範詳絲毫沒有察覺官家的異常舉動。
他也是趁機給宋煊倒酒:“十二哥兒,我的婚期已經定下來了。”
“哦?”
宋煊追問了一句:“什麼時候?”
範詳說了一下日期。
石家是準備辦兩次婚事,一次是在他老家,給他父母長臉面。
一次是在東京城,給石家長臉面。
婚事的所有花費,全都由石家來出。
宋煊頷首,其實就是兩頭婚。
依照範詳的家裡,在沒有當官之前,想要多掏錢吃頓好的,都沒實力的。
石家不缺錢,但是有了範詳這個連中三尾的進士當妹婿,對於石家而言,也是一件極為重要之事。
宋煊頷首,自家老丈人也是如此安排的。
作為武將家族,他們還是頭一次與新科進士成親,宋煊與範詳二人又是“排名”獨特,如何能花費的少嘍。
“看樣子你我二人只能參加各自在東京城舉辦的婚事了,否則時間上便是來不及了。”
範詳也是點點頭。
此番他直接在東京城成婚。
至於應天書院是不打算回去了,反正也沒有什麼值得帶的的。
因為成完婚之後,就要立即返回家鄉,舉辦一次婚禮,證明自己不是入贅,直接在陝西走馬上任。
饒是趙禎年紀輕輕,可是一口氣要與三百來人飲酒,也是有些遭不住了。
人數還沒過百,後面的人眼巴巴的等著,趙禎就不行了。
他隨即把差人把宋煊叫來,讓宋煊替自己喝。
宋煊倒是無所謂。
他也願意與那些不認識的進士結交一二。
說不準將來什麼時候就能用上了。
在政治上場上,自是要團結大多數人,打擊極少數人,如此方能站的長久。
皇帝作陪,狀元敬酒。
這份待遇,往前數的進士,都沒有過!
搞得排名靠後的進士更是受寵若驚。
畢竟天子高高在上,不可能時刻與他溝通的。
但是宋煊不一樣啊!
大家全都是同榜進士,今後相互通訊,實屬正常。
況且宋煊當宰相的卦象早就有所傳言,今後他們這些在官位上爬的慢的人,極大可能會被宋煊提拔。
故而此時臉上更是笑容滿滿。
將來回了地方上為官,赴宴閒聊的時候,也能吹牛逼啊!
這也是一種社交手段。
文彥博也是回老家隔壁縣去當知縣。
大多數人的第一次當官,都是在自己的州府,反正就是不在老家當官,要避免一些。
如此他們回家探親也方便一些。
朝廷如此安排,大多時候都顯得極為有人文考慮的。
“多謝官家,狀元郎。”
文彥博也不差事,其實他想要留在東京為官,畢竟他爹在這呢。
但是排名靠後是沒機會留京的。
“文彥博。”
趙禎醉眼迷離的笑道:“朕記得你。”
文彥博一聽這話,饒是有城府,可也忍不住心中極為雀躍。
官家沒有忘記自己便好!
瓊林宴結束後,許多進士內心都是充斥著激動。
更多的是放浪形骸,一吐自己以前所受到的困苦。
更何況他們今日是:天子作陪,狀元敬酒。
如此行徑,倒是讓排名靠前的那些進士內心有些羨慕。
儘管他們都是天子自己喝酒的,而不是狀元替喝。
可是說出去,就是沒有排名靠後的進士有面子啊!宋煊這個狀元郎。
還是連中三元的。
如此成績,在大家面前表下的絲毫沒有架子。
倒是與大家談笑宴宴。
哪個不服氣?而作為起居郎的宋庠,也是詳細的記錄了這次瓊林宴。
他雖然沒有聽清楚宋煊與官家說了什麼,但是可以肯定正是宋煊說了什麼,官家才會主動與其餘新科進士互動。
就如同在大朝會結束後,官家去“慰問”那些落榜的貢士。
這種事,沒有宋煊在背後出主意,官家他會想到嗎?
絕對不可能!官家做事可沒有如此周到。
雖然天色已晚,但是宋庠還是把起居注送給了太后的貼身宦官,他並沒有進入宮城內。
要不是官家還沒有回來,到點之後,宮門都是要被落鎖的,避免出現什麼意外。
劉娥拿著宋庠所記載的。
她對於六哥兒與所有新科進士喝酒這件事,微微挑眉。
不用想。
如此收攏人心的手段,定然是宋煊提出來的。
劉娥與宋庠想的並無差別。
不過對於這幫新科進士,劉娥並沒有放在眼裡,她只需要抓住中樞的那幾個人就行。
一些撮爾小官。
縱然全都是天子信服,那也翻不起什麼風浪來。
若是宋煊敢結黨,那便是他主動送上門來的把柄。
朝中那些人巴不得宋煊這麼做,正好有攻擊他的由頭了。
況且一幫讀書人“發癲”,沒什麼好看的。
劉娥看完就把起居注扔在一旁,不去關注。
石家的動作極為迅速,在出結果那天,便快馬加鞭帶著範詳的親筆信前往家鄉,請他的父母來東京城參加婚禮。
連大宅子的婚房都是石家準備的。
六禮走的極快,宋煊等人為他當儐相,幫助他完成闖門以及闖門時被“捱打”的事情,這才進了石家,迎娶了石家妹子。
可以說這場婚事聲勢浩大,花費不菲。
連範詳的父母都沒有料到他們不是被騙了,而是真的!
畢竟兒子年歲大了,又一直都沒有錢成親。
以前得知他透過發解試的那個女子人家也退親了。
畢竟後來仔細打聽才知道範詳是最後一名。
想要考中進士,那也太難了!
誰承想自家兒子成了當今官家嘴裡的“三尾相公”!就算老兩口再沒有見識,可也是瞧著這場婚禮的花費不低,再加上兒媳婦的嫁妝,可以用奢華來形容。
什麼鎏金鴛鴦帳,南海明珠就有百斛。
石家兄弟對於範詳父母也給予了極大的尊重,他們家沒有長輩了,石元孫坐在主位上,接受妹夫妹妹的敬茶。
宋煊忍不住感慨道:“石家不愧是開國將領,家底真厚啊!”
即使是宋煊出手闊綽,可是在石家幾代人的積累下,完全不值得一提。
淨水潑街也就不說了。
十里的波斯紅毯。
這種玩意因為北宋沒有控制西域,早就買不到了。
更不用說府中的金絲楠木。
石元孫直接帶著太祖皇帝賜下的玉具劍,騎著汗血寶馬送親,大廚都是從樊樓專門請來的。
一桌子席面沒有五十貫根本就下不來,更不用說酒水了。
宋煊手裡捏著琉璃杯,他對於這個玻璃杯沒什麼太大感觸,可是其餘賓客確實嘖嘖稱奇。
而酒水便是御酒。
宋太祖未曾發跡的時候就喜歡喝浦中酒,登上帝位便讓人獻上酒方。
石元孫掌管宮中御酒,自然知道方子。
他也不屑於往外賣,但是釀出來,藉著祖上的名義搬出來讓大家喝,那還是說的過去的。
範詳邀請應天書院的同窗來了,連帶著范仲淹也在這裡。
老範倒是沒想到範詳都能被人榜下捉婿,而且還是石家。
省試放榜,別說範詳考中最後一名,就算是五百名開外,這類人都不在其餘人擇婿的考慮範圍內。
范仲淹瞧著滿桌子的奢華飯菜,忍不住感慨:
“一席的費用,怕是趕得上尋常百姓一年的生活用度了。”
而且可以遇見,這些桌席上的飯菜並不會被出席的人全都吃了。
宋煊瞥了范仲淹一眼:“院長未免過於杞人憂天了,在我看來,石家把鉅額財富拿出來消費是好事。”
“嗯?”老範還沒感慨石家用之如泥沙的就被宋煊給堵住了:
“你這話是何意?”
“我認為埋在窖藏裡的銀錢不能稱之為錢,石家花費如此多的錢財辦婚禮,從民間購買了許多東西,這些錢都流入商家或者其餘百姓手中。”
“這些人因此賺到了錢,上能為官府上稅,下能夠去鄉下收購貨物,還能增大生產,讓百姓以及那些織工也有錢拿來吃穿用度。”
“石家花錢有了面子,有沒有危害到誰?”
“顯而易見不僅沒有,還會帶起一股子攀比的風潮,他們這個群體又不差錢,想要撈錢也沒有什麼資本。”
“所以百姓得了實惠,商人有了更多的流動資金,官府也增加了稅收,如此多贏的局面,豈不是你我更樂意見到的?”
范仲淹在經濟認知是有偏差的。
他內心是厚農桑,減徭役,符合儒家藏富於民的思想。
仍舊是重農抑商的主流思想。
范仲淹對於貨幣經濟沒有什麼太大的認知。
他後期提出來的慶曆新政,對於商業稅制這方面,也沒有什麼想法。
所以此時聽到宋煊的說法,更是耳目一新,連吃飯都忘記了。
范仲淹也不是一個迂腐之人,迂腐之人是無法提出改革的。
而且很善於思考。
因為他覺得宋煊說的有道理,而不是以前的那種詭辯。
石家把祖上積累的財富拿出來花掉。
首先第一點,沒有危害到任何人啊!反倒是惠及了許多人。
這一點是他以前沒有想到的!
這也不賴他。
儒家思想便是如此,他又是飽讀詩書,遵循儒家傳統思想。
在此時以前,也沒有成功的大規模財政改革的案例經他借鑑。
范仲淹緩了一會,才十分欣喜的道:“我總算知道我與天才之間的差距了!”
“院長謬讚,這只是我幼年經商時所獲取的一些心得。”
宋煊直接就歸功於自己的經歷:“要不然我也不懂,我輩讀書人要是想要改變大宋,如何能一拍自己的腦袋就做出決定呢?”
“若是改變農桑,也要去地頭視察,而且還要多地去視察,各地都有差異。”
“商業也是如此,否則一切都是空談了。”
范仲淹頷首,這就更加劇了他覺得自己與天才之間的差距。
不是說宋煊謙虛的事。
而是人家都有如此天分了,還肯實地去考察,而不是一拍腦袋就為官家做出什麼政策的建議來。
范仲淹如今這個職位,當真是給皇帝提意見的。
他覺得自己受教了,於是主動端起琉璃杯:
“韓愈說過師不必賢於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師。”
“我以前還不能夠深刻理解這句話,如今便是更加理解了。”
“嘿嘿。”
宋煊同樣舉起酒杯:
“院長以前沒有經歷過,若是今後多加觀察,也會與我有一樣的思考的。”
“嗯,一定。”
范仲淹本以為自己夠親近民間疾苦的了,可是今日才發現只是“俺尋思”。
此番成親,更是屬於將門的聚會。
太祖義社十兄弟,石守信是趙匡胤的副手,親信當中的親信,關係最為親密。
排在最後的楊光義以及劉慶義在太祖時期就已然落寞,如今七家人還是保持著不錯的關係的。
再加上他們之間相互聯姻,連帶著在太宗手下的將領也是前來赴宴。
大家都以為石家也會落寞了。
誰都沒有料到石家嫡子嫡孫石元孫竟然能有如此魄力。
悄無聲息的就辦了件大事!可謂是武將圈子裡,第一個與進士結親的人家。
至於曹利用雖是目前武將第一人,但家族底蘊太低。
最為囂張跋扈的王世隆坐在席面上,也不得不感慨石家真是運氣極好。
三尾相公都能讓他給抓住!武將子弟早就不是當年的武將了,他們的聚會與新科進士都有禮貌。
此時雖然嘈雜,但是也沒有吆五喝六之人。
畢竟大家早就不是刀尖舔血,而是體面人了!
石元孫帶著妹婿範詳主動敬酒,畢竟石家雖然沒有老一輩了,可是其餘人還是有老輩子在世的。
如今他們這些老牌武將集團有一家還是石家與進士成親,他們自然是要出席婚禮的。
幾個老輩子打量著範詳。
反正不白,但是也不健壯,就是個普通讀書人。
大家說著一些場面話。
範詳倒是一點都不在乎,反正今後不一定能夠在見面了。
而且大舅子出資又出人脈的,如今要自己給他撐場面,完全是可以的。
楊文廣也是坐在這裡吃席。
他爹楊延昭是邊將,他爺楊業娶了折家人。
此時折家第四代家主折繼宣也是與楊文廣一桌子吃飯。
其家族是党項人後代,自五代就世襲掌管府州軍政,也是北宋唯一享有世襲特權的武將世家。
如今折繼宣因為暴虐被朝廷罷免,是大宋首位因執政失當而被罷免的折氏家主。
他弟弟折繼閔接任府州知州。
東京城是禁軍的地盤,邊將家族自然混的一般。
他們被安排在角落裡。
朝廷罷免折繼宣,也是北宋對於邊疆世襲勢力既有依賴又有防範的矛盾態度。
當年李繼叛宋歸遼,還是家主折御卿引兵征討,召回銀、夏諸州党項、羌族許多人,以及不少部族,甚至連契丹部落都來歸附。
如此得了萬餘精兵。
折家父子十幾年前也是抱病出徵,平定邊疆,皆是壯年病死於軍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