依照目前的情況而言,應天書院根本就沒有那麼多的錢財可以支撐。錢財是一方面,夫子稀缺也是一方面。
如今問題擺在張師德面前,他沒什麼辦法,只能跟李迪還有當朝宰相分別寫信,請他們調撥錢糧來。
另外一個便是宋煊說了一個借讀費的事。
張師德詳細的解釋了一二,就是為了緩解書院的經濟壓力。
在搞錢這方面,范仲淹自認為拍馬也趕不上宋煊。
對於經濟的認知,他也比不過宋煊。
範詳大婚那日,范仲淹切實領教了。
如今范仲淹思考著宋煊出的這個主意,他知道應天書院成為天下第一書院後,必定會有許多學子趨之若鶩。
可是光靠著宋煊那書鋪以及宋城各個行會出錢,大抵是不怎麼夠用的。
范仲淹放下手中的書信,站起身來踱步。
其實他真的心動了。
朝廷撥款有數,宋城本地豪商支援也有數。
畢竟能考進應天書院的大部分都是本地學子,鄉人們出點錢支援,也實屬正常。
但是隨著書院名聲大噪,定然會有不少外地學子擠佔本地學子的名額。
那再讓他們出大頭,顯然不合適。
范仲淹又拿起信件足足看了三遍,這才下定決心,應允張師德搞這件事。
反正好壞宋煊都已經講明白了。
范仲淹開始就著僅剩的一點燭光,給張師德寫回信。
無論如何都要保證應天書院的教育質量,夫子的事情,他也來想想辦法。
范仲淹如今在秘書省當差,但是皇帝並沒有時刻叫他,他就熟悉以前的事情。
畢竟這三年丁憂,他又一心撲在教育上,很少關注朝政之事。
目前皇帝沒有親政,所以他們這些人還是挺輕鬆的,基本沒什麼工作。
劉太后習慣性的繞過兩府去釋出命令,根本就不走正常的流程。
“聽說了嗎?”
同僚分享著八卦,畢竟他們這些官員可沒有單獨辦公用房。
“什麼?”
“翰林學士劉筠他不滿夏竦後來者居上,搶了他的位子,滿腹牢騷,還做了一首酸詩。”
夏竦弼劉筠小上一輪,副樞密使那也是副宰相的級別。
范仲淹也不得不抬起頭來聽一聽。
“快說快說。”
“我只記得兩句。”
那個同僚瞥了一言不發的范仲淹:“空呈厚貌臨官道,更有人從捷徑過。”
“什麼意思?”
范仲淹倒是挺明白了,劉筠的意思是我辛辛苦苦,兢兢業業,三入翰林,三知貢舉,打拼到如今。
遇到空缺一副相職務,卻被夏竦捷足先登搶了去。
叫人如何不心酸?叫人如何不心寒?以此牢騷之句,抒發內心鬱悒之情。
范仲淹也能理解劉筠,當年自己也是被他給錄取的。
劉筠可是此時的文壇巨擎,子嗣又全都早逝,如今就剩下個名望支撐著他活著了。
想要當宰相的心思,實在是正常。
劉筠死後田產家產全都被官府沒收。
包拯來應天書院求學之前被他所鼓勵,待到老包顯赫後,才上奏請劉筠族子作為後代,讓朝廷歸還劉筠的財產。
不過范仲淹轉念一想,既然劉筠公然作詩,都傳揚到了他這裡,明顯官家不可能不知道。
但是官家知道卻不作為,那就說明他心裡有了答案。
或者說無論是劉太后還是官家,都沒有想要提拔他。
范仲淹卻是動了心思,劉筠也是一代大儒,桃李滿天下。
若是請他前往應天書院教書育人,豈不比在這裡寫酸詩發牢騷強上百倍?想到這裡,范仲淹立即站起身來,想要去尋劉筠,勸說一二。
卻不想在轉角處遇到了大儒孫奭。
范仲淹連忙行禮。
“希文啊,正好我想要去尋你來著。”
范仲淹不明所以,就算自己近來名聲日漸上漲,可也比不過這幾位大儒。
孫奭先是誇讚了一下范仲淹教化之功,應天書院能有如此成績,少不了他這個院長前後奔走,操心勞累。
尤其是在為母親丁憂期間,頂著悲傷做出如此事情來,值得稱讚。
范仲淹只是拱手,嘴裡十分謙虛。
他對母親的好都是在生前,至於人死後哪還有什麼靈魂吶,全都是一抔黃土。
所以在生前盡孝心就好。
范仲淹也是如此做的。
“聽聞數千學子前往應天書院遊學,那裡夫子短缺,你可知道此事?”
范仲淹聞言抬頭,輕輕頷首:“孫先尚書如何知曉?”
因為科舉考試取材極為優異之事,大儒孫奭已經升職了,龍圖閣學士,外加工部尚書。
畢竟宋煊他們這屆學子,實在是過於爭氣。
“我是接到了張師德的書信,他請我找幾個人去當夫子。”
孫奭摸著花白的鬍鬚開口笑道:“老夫教了許多學生,又在省試當中錄取了宋煊這個治理黃河的人才,可謂是此生足慰。”
“如今我年歲大了,朝廷許多政務都跟不上精力,正想著致仕,尋幾個好友再去應天書院教學,如此也算是快活一些。”
范仲淹波瀾不驚的面孔,終於有了笑意,他一臉震驚夾雜著歡喜:
“孫尚書此言當真?”
“我正是為此事發愁,想要去勸一勸劉翰林,不如先去書院教書。”
“當真,我已經想好了。”
大儒孫奭臉上帶著笑,他本就想要致仕。
今後朝廷的鬥爭會越來越激烈,作為三朝老人,他不想繼續摻和下去了。
“那可太好,是應天書院之幸,更是天下學子之幸!”
范仲淹十分高興,恨不得手足舞蹈,正當他想要去找劉筠說的時候,卻是被大儒孫奭拉住。
此時簡直是意外之喜,孫奭瞧著范仲淹:“你真想要去勸劉筠?”
“是有這個想法,我已經有了腹稿。”
“我勸你不要去。”
大儒孫奭放下范仲淹的胳膊:
“我知道他的志向,再沒有成事之前,定然不甘心去教書的。”
“他想要的太多。”
“無論是官家還是劉太后都不會滿足他的,最終他只會越來越鑽牛角尖。”
“你此時縱然是去勸他,他也只會認為你是與夏竦同流合汙。”
范仲淹抿了抿嘴:“何至於如此?”
大儒孫奭理解這個同為大儒的劉筠,每個人的追求都不一樣。
孫奭不追求官職,官職卻總是一個勁的升。
劉筠想要出將入相,追求官職。
奈何總是困在在翰林學士這步,前進不得。
不得不承認,有些時候當真是命運太喜歡捉弄人了。
“子非魚,安知魚之樂乎。”
大儒孫奭拉著范仲淹:“你還是與我講講應天書院的事吧。”
范仲淹只能沉住氣,把拉劉筠去教學的事,埋在心底。
畢竟大儒孫奭能夠主動前去,那可實在是意外之喜啊!趙禎當然也聽到了劉筠寫的酸詩。
可以說,他就是給皇帝和皇太后寫的。
如今科舉考試都要看策論取士了,詩賦的佔比進一步下降。
趙禎也不想去理會劉筠的牢騷。
因為他內心更欣賞任過六地知州、基層經驗豐富的夏竦。
而非老在寫詩、編書、草詔的劉筠。
所以劉筠的詩中牢騷,撞了宋仁宗的“木鐘”,翰林還是那個翰林。
在趙禎看來,夏竦有解決政務,並提出解決辦法的能力。
但是劉筠他就沒有這個本事了。
趙禎想要“務實”的中樞,而不是靠著寫詩聞名於世的中樞臣子。
最重要是的,他對於這項任免非常滿意。
什麼論資排輩?趙禎不喜歡這種,有能力者上來才是對百姓最好的。
他接過皇城司的人送來的奏報。
其實趙禎內心是想要去參加宋煊在家鄉的婚禮的,可惜大宋皇帝不能隨便出宮。
趙禎開啟書信,皇城司先是描述了宋煊直接回宋城的家,並沒有回到家鄉。
進而受到了全城歡迎,許多百姓都想要去宋煊的十二書鋪碰碰運氣,購買三星彩之類的。
可以說全城轟動。
趙禎對於宋煊的身世早就瞭解清楚了,知道他不回老家也是情有可原。
隨即對外宣傳要辦流水席。
第一天宴請自己的賓客。
第二天第三天,其餘人隨便可以來吃。
“流水席?”
“朕還是第一次聽說。”
趙禎繼續往下瞧著,便是張方平等人的演講內容。
皇城司也是順手給記錄了一二。
“青龍互助學習小組?”
“有點意思。”
趙禎翻過頁,便瞧見了宋煊所講的內容:
“為天地立心,為生民立命,為往聖繼絕學,為萬世開太平!”
趙禎頭皮發麻。
整個人都感覺有閃電走過似的。
“十二哥竟然能總結出如此思想來,假以時日稱他一句宋子,也不為過啊!”
趙禎站起身來會走動。
作為皇帝,他一下子就看出來宋煊的野心了。
這不就是許多讀書人一輩子的追求。
儒家在經歷過五代十國的時候,已經斷絕了許多。
經過宋儒的不懈努力,才有了今日這點成果。
如今宋煊更是把這點成果,往上拔高了好幾個山頭那麼高。
趙禎也是受過儒家精英教育的,故而非常理解宋煊提出來的這四句話。
不僅僅是能影響當代,更能影響後代。
趙禎都懷疑,今後宋煊的塑像都會在孔廟裡出現,作為陪座,被讀書人所推崇。
再加上宋煊的行為,趙禎認為宋煊是一個喜歡經世致用之人,所以才會有如此思想。
他不喜歡空談!
恰巧朕也不喜歡空談。
趙禎嘿嘿笑出聲來,一時間忍不住。
他開始期待宋煊在開封縣知縣這個位置上,幹出一番政績來。
到時候也要光明正大的提拔他。
趙禎正樂著呢,就聽到外面有宦官傳話,說皇后娘娘來了,就在門外。
有了宋煊的威脅,郭皇后可是老實了一陣。
如今也不是巴掌開門了,懂得要先詢問。
最重要的是目前也沒有人敢在給郭皇后當眼線。
畢竟“眼線”的下場,大家可都是親眼瞧見了。
趙禎收好奏報,放進抽屜裡,又上了鎖,這才示意進來。
郭皇后雖然心中不滿,可是她也得老老實實的。
宋煊連中三元,又被大娘娘與官家看重,她也不敢輕易造次。
只是心中憋悶,又不知道跟誰說一說。
趙禎雖然心中歡喜郭皇后的改變,可是也明白,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就會在此發瘋。
“皇后來此是做甚?”
“妾身無事,只是想念官家了。”
郭皇后快步走過來,直接強靠在趙禎肩上:
“況且官家已經許久都不曾在妾身的寢宮過夜了。”
一提到過夜,趙禎立馬就沒了興致,甚至內心有些恐懼。
畢竟他也是正常男人,被郭皇后給“抓姦”,實在是對她提不起興趣來。
“朕乏了。”
趙禎拍了拍郭皇后的肩膀:
“這些日子母后一直都在讓我學習處理朝政,當真是累的很。”
“過些日子吧。”
趙禎先拖上一段時間,等她葵水來了之後再去,到時候就無事發生,自己也能順利脫身。
“官家累了,正好妾身還學會按摩,不如給官家按一按。”
“不用,不用。”
趙禎連忙指了指外面的天色:
“大白天的成何體統?”
“到時候宋庠定然會在起居錄裡記錄朕白日宣淫,這如何能行?”
這個時間點宋庠不在,但是事後是要被記載的。
郭皇后也知道起居錄的重要性,尤其是對於一個皇帝。
她被說的啞口無言,但是這也耗盡了她的耐心。
於是一跺腳,剛想嚷嚷,又見趙禎隔著自己好幾步遠。
她明白,官家就是不喜歡自己,喜歡那些個狐媚子!
郭皇后咬著牙直接走了。
趙禎總算是鬆了口氣,方才的好心情險些被她給一波帶走。
就算郭皇后此時表演的有些溫順,可趙禎內心早就打定主意,這輩子都不會上她的床。
你還想生太子,做夢吧!
畢竟那種“床第間的創傷”,沒有一個正常男人能忍受的了。
尤其是郭皇后這種長相普通,又喜歡“作”的女人,誰能遭得住?
待到郭皇后回了皇后宮中,她直接叫人把自己的孃家人喊進宮來。
宋煊這個人必須得解決。
不能讓他多嘴多舌,否則自己什麼時候能生出太子來?沒有時刻在皇帝身邊“監督”的宋庠,此時收到了弟弟宋祁的書信。
在書信裡,詳細描述了宋煊的那四句話。
可以說整個應天書院的學子聽完後,都極為激動。
宋祁是來詢問宋庠有什麼看法。
你要不要來參加宋煊的婚事?
畢竟作為“遠親”,宋老爺子是來邀請了。
宋庠拿著弟弟的信,一時間有些無語。
不是說參加婚禮的事,而是宋煊當眾提出來的那四句話實在是過於發人深省。
哪一個讀書人能夠拒絕得了這四句話?
到時候出將入相,用自己的實力證明這四句話是可以做到的,不亞於當世諸葛亮。
“宋判官,大娘娘召見。”
宋庠收好信件,因為這封信上並沒有什麼“出格”的內容,所以宋祁敢直接差人送到他的辦公用房。
待到宋庠到了之後,劉太后則是詢問起居注的情況。
“回大娘娘,這幾日官家並沒有召見范仲淹,而是一直都在學習大娘娘處理過的政務。”
“哦?”
劉娥輕微頷首。
她知道自己這個便宜兒子是個傀儡。
不贊成劉娥執政的寇準的派系幾乎全都被打壓致死,待到宋仁宗親政後,才給他們平反昭雪。
而且別看趙禎長大了,她也絲毫沒有還政的想法。
至於皇帝想要學者處理政務,就去唄,反正閒著也是閒著。
朝中大小事務,他雖然知道,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決定權力。
“沒有召見范仲淹?”
“沒有。”
劉娥點點頭:“宋煊回老家了?”
宋庠不知道大娘娘為何會突然提到宋煊,想了想便拿出弟弟的書信,請大娘娘過目。
劉娥接過宋祁的家書,倒是也沒拒絕,而是仔細看了起來。
她知道宋煊要成親的事。
但是應天書院說的那四句話,她當真不知道。
劉娥抬起頭來:“你覺得宋煊這四句話說的可是在理?”
“回大娘孃的話,相當在理。”
宋庠倒是不吝嗇言語當中的誇獎:
“我認為假以時日,宋煊必會成為一代大儒。”
“他,猴子一樣的性子,會成為大儒?”
劉娥眼裡滿是不相信。
她雖然執政多年,但是對儒家學說並不是十分了解。
只是覺得宋煊說的這四句話口氣挺大的,好想他真的能做到一樣。
宋庠明白劉娥看不懂這裡面的含義,可是又想要替宋煊辯解。
又不僅僅是為了宋煊,而是為了“儒學”。
畢竟他與宋煊都是士人,在面對皇家的時候,是同一戰線上的。
“大娘娘,宋煊說的這四句話,足可以讓他配享孔廟。”
聽著宋庠如此言語,劉娥不可置信的站起來:
“當真?”
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