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連地方上歷練的經驗都沒有,便要接受如此棘手的知縣,本相覺得他是被自己的夫子給害了。”“嗯?”
這下子輪到張揆有些發矇。
呂夷簡便說了范仲淹的萬言書。
針對地方官的改革,宋煊為了證實自己夫子說的話是對的,所以請命出任開封知縣。
“原來如此。”
張揆心想這個大坑,怎麼可能會有人主動跳進來呢?尤其是宋煊連中三元,根本就沒可能上來就給他安排這種“受累背鍋”的官職。
開封府尹還能把鍋甩在知縣頭上。
畢竟你知縣是作為第一人。
等知縣無法搞定,按照流程,才會上報到開封府。
張揆吃飽喝足後,對呂夷簡道謝,這才從容的出了相府。
呂夷簡親自送到門口,又拉著張揆的手說了半天話,這才重新回來。
而此時的陳氏兄弟兩個已經坐到了飯桌前,倒是也沒嫌棄,直接吃了起來。
呂夷簡吩咐讓僕人上新菜。
總之呂夷簡與人相處,總是能讓你感覺到如沐春風。
“都聽到了?”
“聽到了。”陳堯諮往自己嘴裡扒菜:“張揆很是看好宋煊啊!”
其實張揆並沒有跟呂夷簡說他與宋煊之間的對話。
但是老辣的呂夷簡也能旁敲側擊的問出了一些事情。
呂夷簡瞥了他一眼:“今後你就把嘴老實閉上,沒有人拿你當啞巴。”
陳堯佐同樣飲了口酒:“看樣子張揆把自己的政治抱負希望全都放在宋煊的頭上。”
“畢竟是狀元郎嘛。”
呂夷簡瞥了陳堯諮一眼,這才夾了口菜:
“開封縣最大的問題,也用不著我再贅述,你們都不要動手,免得會遭到太后與官家的記恨。”
畢竟陳堯諮做的那件事當真是不長臉。
太后主動把這件事壓下來,並不代表著她原諒這件事了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陳堯諮冷著臉道。
“依照宋煊的脾氣,定然不會容忍違法犯罪的行為。”
呂夷簡放下手中的筷子:“今後只需要好好看戲就成。”
陳堯佐明白呂相爺的意思是要借刀殺人。
宋煊自然會主動與劉家結仇。
劉家關係網自己能不清楚嗎?
首當其衝的便是錢家。
錢惟演雖說是為了巴結劉美,把妹妹嫁給了他,但是在政治上,透過錢氏,劉家與南方士族、舊吳越勢力結成了新的利益集團。
劉美的長子劉從德少無才能,卻是身居高位。
他娶了王蒙正的女兒,就是王羽豐的姐姐。
王蒙正早年間與劉美倒賣官鹽,做大做強。
次子劉從廣娶了曹琮的女兒,妹妹是後來的曹皇后。
女兒嫁給了駙馬李遵勖。
因為冀國大公主長的像她爹宋太宗,面黔色而體肥。
駙馬李遵勖有時候吃不下這個軟飯。
他在新婚期間就與公主乳母通姦。
劉美的侄女嫁給了馬季良,主管三司開支,正是斥責開封知縣張揆催科不利直接對頭人。
侄子更是娶了張耆的侄女。
劉家試圖聯姻籠絡將門,確保劉家的實力不遭受武將挑戰。
宋煊聽著曹利用在那裡給他講解,又指了指現場之人。
此時眾人已經到了金明池。
方才宋煊在馬車上,瞧著苑牆猶如游龍一般。
此時四周桃柳成蔭,景色宜人。
岸邊錯落有致地佈置著宮殿、樓閣、水亭、船塢和矮棚等建築,無不彰顯著皇家的氣派與奢華。
池中央則築有一座十字平臺,其上聳立著一座宏偉的殿宇。
殿牆以圓形環繞,顯得莊重而神秘。
一座硃紅色的拱橋將十字平臺與左岸相連通,橋下小舟穿梭,左岸則建有高臺和宮闕。
一會眾人便要站在那高臺和宮殿上瞧著人比拼龍舟。
宋煊帶著曹清堯跟著曹利用夫婦往前走。
一艘巨大的龍舟尤為引人注目。
上面那也是建造了不止一層宮閣,其實非凡。
直到此時上面還有工匠在操作調整,不知道是要掛旗子還是做甚。
曹清堯說龍舟兩側分別列著十艘小龍舟,那是要進行划龍舟比賽的的。
大船是為了撐場面。
宋煊手搭涼棚望過去,一首小龍舟上有十個人划槳。
船頭有一個人站立持期,倒是沒瞧見打鼓的。
曹清堯說著她小時候,瞧見有人划船撞船,沒法子走直線的。
畢竟事關皇家安全。
這些划槳的全都是從禁軍當中挑出來的。
不過宋煊也能理解。
這裡是中原。
大家不善於水戰那也是說的過去。
其實不光是苑牆內人來人往,許多禁軍、宦官、宮女都在此地。
外面也有許多商販、幼童,還有百姓熱鬧。
甚至有孩童爬牆頭觀看的。
禁軍也不驅趕,只要別跳進苑牆內就行。
因為先帝就說過要與民同樂。
要不是為了保持皇家威嚴,宋真宗都想把百姓給放進來觀看。
畢竟他還是喜歡炫耀一二的。
但是遭到了士大夫們的強烈反對。
我等歷經千辛萬苦才考中進士,又歷經許多年才能在京城為官,如何能讓一群百姓隨意進出皇家園林?我等能進來陪著皇帝,那是靠著自己的努力奮鬥。
他們就靠著住在東京嗎?因為皇帝有些時候會賞賜東京城居民一些木炭錢。
全城發放!
這當然是戶籍在東京的,佔據百萬人口的少數。
所以這種事士大夫們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。
他們是官,那些民就沒有資格享受這些。
但是又拗不過皇帝,只能說在端午之後,放開園禁。
那個時候百姓來這裡遊玩,我們不在這裡。
如此才好區分開身份地位上的差距。
當然皇帝更不能公然出現在這裡。
曹利用帶著宋煊等家眷過去與趙禎皇太后行禮。
趙禎特意叫宋煊過來說會話。
“宋卿,你打眼一瞧這二十支龍舟隊,哪一支會拔得頭籌?”
宋煊望過去,隨即笑了笑:“距離太遠,看得不真切,猜不出來。”
趙禎哈哈大笑:
“其實我也猜不出來,不過是玩個撲賣小遊戲,隨便猜。”
這種遊戲從皇帝到百姓都喜歡玩。
也是宋煊的三星彩五星彩賣的極好的緣故。
宋人差不多都好賭。
大才女李清照更是個中好手。
趙禎事喜歡玩這個的,每次來皇帝禁苑金明池,多了幾分市井氣息,他就喜歡在迴廊裡玩這個賭錢。
而在端午開放之後,東京城百姓幾乎傾巢而動,來這裡遊玩。
當然也催生了許多撲賣遊戲。
宋煊隨手指了指:“那我就猜十二。”
“哦?”趙禎看了宋煊一樣:“那我就猜六。”
“哈哈哈。”
二人笑了一會,趙禎才開口道:
“朕聽說你去縣衙交接了,感覺如何?”
“很是棘手。”
宋煊如此回答,讓趙禎一愣:“怎麼?”
“這裡可是天子腳下,你新官上任,他們都敢如此欺辱你不成?”
“回官家的話,並不是欺辱我,而是欺辱大宋律法!欺辱大宋的根基!”
宋煊雙手背後:
“臣受些委屈很正常,畢竟世上沒有幾個人能夠肆意瀟灑的生活。”
“但是長久下去,連大宋首都的赤縣都如此,臣不知道大宋各地那麼多縣,有幾個能獨善其身的。”
趙禎點點頭。
他是相信宋煊為國為民的思想的。
畢竟應天四句一出,便表明了宋煊的決心!“你與朕詳細說說。”
宋煊便把張揆遇到的難題全都說了一通。
趙禎眉頭緊皺,他一點都不清楚這裡面發生的事。
“你是說開封府府尹都不管事還往下壓事?”
“正是。”
宋煊真沒有給前任府尹陳堯諮上眼藥,因為張揆就是這麼說的。
從上到下都在放縱劉家。
“哎。”
趙禎悠悠的嘆了口氣:“母后對於這幫姻親過於驕縱了。”
他何嘗不知道宋煊說的是對的。
但是如今他又沒有親政,就算是想要撥亂反正都沒得實力。
可這件事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腦子裡,今後一定要找機會改。
從下往上都沒有人遵守大宋律法,這些官員也都是懼怕皇太后的權勢,誰敢管?大家勤千辛萬苦考中進士,不說是享受榮華富貴,那也是為了整個家族都前途著想。
越往高處走,能裝屁股的位置就越少。
稍有不慎,就被人給拉下去,踹下去。
一旦做出了得罪人的事,還能有前途嗎?
大宋這些官員不說一個月幾百塊玩什麼命,他們根本就不是來玩命的。
得賺錢!得保富貴!
跟官家說那麼多忠言逆耳對於自己有什麼好處?對待百姓那麼好,有什麼好處?大家只為權力的來源負責。
趙禎知道母后在籌劃針對官僚子弟守大宋律法的詔令,並且進行了幾次修改。
可是母后若是如此“雙標”,對於自家姻親所犯罪的閉上眼視而不見。
那能有所成效嗎?“那十二哥可有法子?”
“東京城魚龍混雜,不知道官家能否給我從皇城司派些人手呼叫,我好暗中探查,摸清楚他們之間的齷齪勾當,也好做出相應的應對之策。”
“皇城司?”
趙禎抿抿嘴,並沒有立即答應宋煊。
一旦要給宋煊調撥,萬一有人走漏風聲。
說他們去南京出過差,去監視過宋煊,那十二哥他該怎麼想朕呢?“官家不會連皇城司都掌握不了吧?”
宋煊聽聞皇城司的人只認皇帝,不認其他人的。
就算是太子,那也不成。
“皇城司是有暗衛的,只是。”
趙禎繼續思考,他當真是有些糾結。
皇城司的侍衛如何能聽從宋煊的話呢?
這不符合規矩。
可是現在朕手裡能捏著的只有皇城司了。
若是讓派出些許人馬去協助十二哥查探訊息,倒也不是不行。
朕也想要快些親政。
宋煊沒有開口催促,而是雙手背後瞧著那大龍舟。
像這種船上蓋宮殿樓閣的,他是頭一次見。
尤其是讓皇城司的一部人為自己所用,那還是挺犯忌諱的事。
畢竟這個口子一開,今後有人效仿怎麼辦?皇城司的那些子弟,還能夠堅持聽皇帝的話嗎?
“臥槽!”
宋煊一聲驚呼。
趙禎猛的看向宋煊。
宋煊用手指著龍舟道:“官家,有人不慎從高架上跌落下來了!”
趙禎這才抬頭望去,他已然什麼都看不見了。
“來人,把船划過來。”
聽著宋煊的喊聲,趙禎也下令。
這一幕並沒有多少人看見。
而宋煊與皇帝上了小舟本著龍船划過去。
眾人臉上還有些羨慕。
當然有人酸了說要彈劾宋煊這個狀元郎把官家置於險地當中。
萬一落水,官家就此生病,那可如何是好?
如今官家成親已經有了三年時間,可是一個孩子都沒有生出啦呢。
這如何能不讓許多臣子擔憂?
若是二十多歲還沒有孩子,許多大臣就要考慮讓官家找個繼子當太子了。
被眾星捧月的劉娥瞧見官家竟然如此膽大,眉頭微皺:“這也太胡鬧了。”
“大娘娘,我這就把他們給叫回來,陪著大娘娘說話。”林夫人說了一句。
劉娥並沒有拒絕。
“胡鬧!”
晏殊瞧著宋煊如此行為,更是有些惱火。
天子是一般人嗎?許多有危險的事,都不能讓他參加。
伴君如伴虎的這個道理,你宋十二能不懂嗎?王曾悠悠的嘆了口氣:“確實是少年心性,官家也是如此。”
晏殊知道。
可是官家有胡鬧的資本,你宋煊有胡鬧的資本?
甭管皇帝說了什麼,你就要拒絕他,不能讓他登船。
要上船,那也得是龍舟,而不是小舟。
最為重要的是官家身邊沒有跟著禁軍。
萬一有人起了不該有的心思。
你宋煊能擔任起責任嗎?
隨即晏殊又想來宋煊還是挺能打的,宋城的那些潑皮全都被他給打服了。
可是人家一旦要刺殺官家,你宋煊能擋住嗎?
晏殊雖然想的較為極端,可是又只能給宋煊打圓場:
“宋狀元身手了得,尋常三五個大漢近不得身的。”
王曾瞥了晏殊一眼,我知道你喜歡給宋煊抬轎子。
你要是誇他詩詞歌舞、策論寫的好,那大家都是願意相信的。
可是你說他什麼等閒三五個大漢近不得身,這種屁話誰能相信?“官家此舉還是過於冒險了。”
呂夷簡也是不贊同,幸虧禁軍也不是吃素的,直接帶人過去護衛。
可就是有些趕不上官家上船的速度。
在眾人的議論聲當中,宋煊已經爬上了大龍舟。
然後瞧著趙禎慢悠悠的拽著繩梯爬上來,底下有宦官給託著。
宋煊又伸手把他拽了上來:“官家,這種事你不應該跟著。”
“萬一你落水生了肺病,我可沒有太大的把握把你救治回來,岸上的文武百官不知道要怎麼說我不懂事呢!”
趙禎確實是豪情萬丈,他只覺得今日十分的刺激。
“甭管那些個,咱們快過去瞧瞧。”
宋煊也不廢話,直接繞過去,大喝一聲:“都讓開,誰都不許動。”
眾多工匠以及官員都回頭看過來。
“你是何人?”
工部虞候趙德當即喝問,可是隨著宋煊身後出現穿龍袍之人,他一下子就冷汗淋漓。
“拜見官家。”
許多工匠一聽皇帝來了,更是下意識的跪在地上。
畢竟死了人。
尤其是在皇帝要求舉辦的慶典上,那是會受到牽連的。
一般在宋朝,百姓見了官員和皇帝也用不著下跪。
但是此時,那也不是尋常日子。
“你們全都讓開,靠在船舷一側。”
宋煊開口瞧著攔住自己的官員:“本官乃是開封縣知縣宋煊。”
雖然二人不屬於同一個系統,但是工部虞候趙德還是行禮:“見過宋知縣。”
“人死了嗎?”
“死了。”
宋煊走上前去想要驗屍,但是卻被工部虞候趙德攔住:“宋知縣,死者模樣殘破,唯恐驚擾了官家,還望宋知縣能夠勸一勸官家勿要上前,此事由小人做就行。”
“讓開。”
宋煊居高臨下的瞧著工部虞候趙德:“此地乃是開封縣轄區,出了命案,無論是意外還是謀殺,都要本官先看一看。”
“難不成你如此費勁心思的阻攔,兇手是你不成?”
工部虞候趙德臉色大變:“宋知縣如何這般冤枉人,我是親眼瞧見他失足掉下來的。”
宋煊瞥了他一眼。
按照自己看那些社會案件的影片,許多兇手都是喜歡回到案發現場來打探訊息的。
“他們也都看見了,宋知縣不相信可以問這群工匠,莫要血口噴人。”
“那你就讓開。”
宋煊直接給工部虞候趙德扒拉到一邊,徑直走了過去。
說實在的,至少從十五米的高度摔了下來,船板都沒有被砸透,宋煊承認造船的木料不錯。
或許是這攤肉的衝擊力不行,壓強也不夠大。
趙禎也想要看,但是被登船的禁軍給護住了,沒有及時上前,他只能開口喊道:“十二哥,是否真的有意外?”
宋煊伸手摸了摸工匠的脖子,確認沒有氣息,脖子像是摔斷了,而且還內出血。
“看不出來,還得檢查檢查。”
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