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從哪裡看,母后對待一個“假子”都比對親兒子還要關愛。如何能不讓趙禎內心十分矛盾?此事根本就說不通啊!
劉娥雖然心中有怒意,但是並沒有表現出來,而是極為強硬的道:
“范仲淹,你這兩份狀詞,不足為信。”
這下子連趙禎都是面帶不解之色。
如此重大之事,母后也要偏袒劉從德嗎?“大娘娘。”
范仲淹還想再說什麼。
就聽劉娥舉手製止他:“你可有證據?”
“臣目前沒有證據,只有證詞。”
“趙德、丁彥二人為了贖罪胡亂攀咬,你也能相信?”
劉娥不是給范仲淹解釋,而是衝著群臣道:“此事發生後,本宮也提審了他們二人。”
“他們二人承認了是懼怕皇城司之人用刑,同時也為了開脫自己的罪名,才會胡亂攀咬的。”
丁彥臉上更是驚詫之色。
按照大娘孃的說法,那就是自家堂弟罪大惡極,劉從德他完全就是個白蓮花了!
如何能行?
“大娘娘,我堂弟他絕不是這樣的人!”
丁度不等劉娥繼續說下去,直接站出來反駁。
“還望大娘娘能夠明察,還我堂弟丁彥一個清白。”
劉娥卻是揮手讓人把“咆哮金殿”的丁度給拽出去。
就算她沒有提審二人,但是他們說了什麼話不重要。
劉娥嘴裡說出什麼話來才最為重要。
因為她清楚只要此事查下去,那對於劉家就極為不利!不如把此事按在萌芽當中。
只要沒有證據的事,他們想怎麼說都不重要。
況且他們二人暴斃那也是極為正常之事。
總之,作為臨朝稱制的皇太后,有的是正規法子不讓你查下去。
“大娘娘,此事事關重要,絕不能姑息。”
王曾也連忙請求徹查。
這個時候再不站出來,那今後還有什麼可能?就算是太后一黨的呂夷簡也站出來,附和王曾的建議。
事關國家大事,朝廷利益,他不能不出來。
或者說參加大朝會的臣子,一瞧見宰相們都帶頭建議了,他們自是附和。
唯獨站在前頭的曹利用與張耆沒動窩,最後面的宋煊也沒跟著湊熱鬧。
曹利用是懶得摻乎這趟渾水。
他知道自己女婿想要來看熱鬧,本以為方才皇太后為劉從德頂罪,今日的好戲就算是結束了。
可是萬萬沒想到范仲淹又掏出了有關黃河工程貪墨之事。
這完全是在曹利用的預料之外,他瞧著一動不動裝睡的張耆,索性也閉上眼睛。
眼不見心不煩。
反正王曾等人商議的時候,都沒有提前與自己通個氣。
如今這種場合,可不能給他們當槍使。
劉娥瞧著烏壓壓一片躬身的群臣。
唯有張耆和曹利用沒有附和。
張耆不用多說,但是曹利用的行徑,卻是讓劉娥沒想到。
再一瞧角落裡的宋煊,也是那麼大大咧咧的站著沒有人云亦云。
連被自己看中的宋庠都是隨大流。
劉娥心中那個氣憤!
你們這是要做什麼?逼宮嗎?隨著趙禎年歲長大,劉娥對於這種事越來越敏感了!
宋煊沒有人云亦云,主要也是想要“跳向劉太后的忠臣”,絕不是為了當內奸的!如此一來,在劉娥下不來臺的時候,查案子的差事,興許才能落到他的手中。
到時候給劉娥整一個百分之二百的完成,直接把劉從德釘死。
讓她想要再護著,都沒機會。
故而宋煊直接站的筆直,生怕劉娥她看不見。
奈何劉娥根本就無視群臣進諫的風險,堅持說他們二人是被屈打成招,故意攀咬。
黃河工程之事,她會另行派人去查的。
然後就宣佈散朝了。
宋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,方才白表現了。
劉娥她怎麼不當庭宣佈呢?
劉從德見皇太后退卻了,直接指著范仲淹的鼻子辱罵。
范仲淹卻是絲毫不懼,更是質問。
劉從德從小被嬌慣壞了的紈絝子弟。
如何能打得過范仲淹這種真正苦過來的人?
“黃河者,太祖所重也;今年若是朽堤若潰,非特工程之弊,實壞趙宋龍脈!”
范仲淹直接把貪腐案升級為危害大宋的江山社稷。
就算是劉從德他也扛不住。
就算大娘娘他有武后之心,劉從德自己都不一定有皇帝的夢。
畢竟他也不是劉皇后的親侄子,血緣關係這塊,根本就沒有!可是架不住別人的吹捧,他為此也是洋洋得意。
此時被范仲淹說的紅溫了,更是語無倫次開始咒罵范仲淹他邀名!宋煊剛想趁著劉從德被眾多臣子圍攻之時,找機會給了他一腳,剛想補刀,卻是被張茂則攔住:“宋狀元,官家請狀元郎過去商議一二。”
“啊?忙著呢,一會再說。”
“千萬別。”
張茂則連忙拉住宋煊。
這個混亂時候可別節外生枝。
旁人不清楚,但是張茂則作為皇帝的貼身宦官,那還是對宋煊有點了解的。
他這一腳下去,劉從德千萬別落下病根,英年早逝嘍。
“官家有緊急的事召見,您還是跟我來吧。”
宋煊聽到這話也不糾結。
回頭再幫自己的老師報仇雪恨!
趙禎內心十分的不平靜。
都到了這個份上,母后依舊是強硬的為劉從德脫罪。
他想不明白為什麼。
故而臉上的神色一直都不是很好看。
宋煊照例行禮,然後關門,坐在一旁,趙禎給宋煊倒了杯茶。
宋庠這個時候還在金殿內湊熱鬧,根本就不知道皇帝單獨召見宋煊了。
故而他這個起居郎也就沒有跟過來詳細記錄君臣之間的談話。
趙禎一見宋煊就大倒苦水:“十二哥,你有所不知,趙德與丁彥二人已經被大娘娘她派人給提走了。”
“那完犢子了。”
宋煊也沒伸手喝茶:
“證人在他們手中,想翻供就翻供,想讓他們怎麼說就怎麼說。”
“怨不得劉從德在金殿上那麼有恃無恐。”
“想來他早就去與大娘娘透過氣了。”
“故而今日大娘娘才會主動把罪責攬在她的頭上。”
“是啊!”
趙禎也是臉色有些難看。
他知道這一點,但是沒想到母后會如此偏袒劉從德。
著實是讓趙禎內心感到一絲的寒心以及噁心。
“朕也知道。”趙禎悠悠的嘆了口氣:“但是朕也沒有什麼法子。”
“難道這皇宮之中,官家都無法控制皇城司嗎?”
聽著宋煊的詢問,趙禎也是嘆了口氣:
“皇城司名義上歸皇帝管理,可實際上只有暗衛是完全聽命於我的。”
“暗衛?”
宋煊沒想到皇城司還有暗衛的劃分,他連連點頭:“那我懂了。”
只要劉娥不造反,宮中禁軍是聽皇太后的話。
畢竟她身上有先帝的旨意。
“嗯。”
趙禎也沒打算瞞著宋煊,今後遲早會用到暗衛的。
宋煊摘了自己的官帽,總覺得有些熱。
“官家,太后當真是過於偏袒劉從美了。”
宋煊把官帽放在桌子上:
“要不是劉美與錢家結婚了,我真懷疑他才是大娘孃的親生孩子。”
“是啊。”
趙禎也長嘆一口氣:
“朕有些時候都想不明白,為何大娘娘對待劉從德,會比朕這個親生兒子還要好!”
“親生兒子?”
宋煊眼裡露出疑惑之色:“官家說自己是大娘孃的親生兒子?”
“是啊。”
趙禎也是眼裡露出異色:“你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著我?”
“嘶。”
宋煊倒吸一口氣,先是看了看門外,隨即壓低聲音道:
“誰告訴官家是大娘孃的親生兒子?”
現在輪到趙禎臉上流露出驚異之色了:
“從小到大都是這麼說的,連我父皇也是如此說的。”
“你怎麼會懷疑這種事?”
“此乃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啊!”
趙禎越說越有些不自信,因為他並不覺得宋煊會對這件事感到詫異。
誰會懷疑這種事啊?放眼整個天下,誰不知道大娘娘是因為生了我,才被我父皇給升為皇后的?
“十二哥,你怎麼會問出如此奇怪的問題?”
宋煊覺得今日的火候,趙禎心中肯定是憋了一肚子氣的,正是給他再添油加醋的好時機。
“官家,我在民間聽說過一出叫做狸貓換太子的故事,不知道你聽說過沒?”
“什麼狸貓換太子,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。”
趙禎一臉驚疑不定的看著宋煊。
他並不覺得宋煊是在無的放矢。
只是趙禎他不敢相信也不願意去相信,自己叫了這麼多年的母后,會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!宋煊佯裝喝了口茶掩飾自己臉上的神情。
趙禎看宋煊都開始這樣,更加確信他知道什麼,但是還在考慮是否要說些什麼。
“十二哥如何不說一說那狸貓換太子的故事,朕當真是沒聽過。”
“想當初,就是在宋朝啊!”
宋煊放下手中的水杯:“當然我說的宋朝是劉裕建立的南朝劉宋啊!”
趙禎可不覺得善於講故事的宋煊,會脫口而出,然後再給自己打補丁。
他明白,肯定不是什麼劉宋,而是趙宋。
只不過是為了“避諱”之類的,才故意說成劉宋。
他懂得。
趙禎聽著宋煊的描述,越聽越代入了他爹真宗皇帝。
畢竟他爹年歲漸長卻苦於無子。
而劉宋的子嗣都不少,無論如何都挨不上。
趙禎聽著兩個妃子誰生下太子就立為皇后,於是在宦官的幫助下。
先臨產的李妃之子換成了剝了皮的狸貓,並且誣陷李妃生下妖孽,被打入冷宮。
但是劉妃卻是生下了死胎,這才把李妃生的太子養在身邊,成為了皇后。
趙禎聽著這個離奇的故事,狠狠的代入了,然後才反應過來。
自己是李妃生的孩子!宋煊也就是把離奇故事拿出來說一說,並沒有說出事實怎麼樣。
真實情況,其實就是一場“代孕”。
劉娥生不出孩子來,讓自己的宮女幫忙當個工具人。
待到孩子生出來後,李氏就成了被丟棄的工具人。
反正只要皇帝有了心思,那自然就會有想法去探查真相的。
趙禎坐立不安,開始站起身來,來回踱步。
思考著宋煊說的故事真實性。
他第一反應便是太假了。
就算是剝了皮的狸貓,那也不像是個人。
自家父皇也沒有昏庸到這個份上,認為人能夠生出妖孽來。
但是從小到大,種種回憶,都是讓趙禎越發相信大娘娘她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。
否則哪一個親生母親,會如此的“打壓”自己的親生兒子?
趙禎沒有經歷過,但是也聽說過別人的母親是如何寵愛他們的。
偏偏趙禎從小到大都沒有感受過,也只有在小娘娘身上感受到一絲溫暖。
趙禎看向宋煊,眼裡滿是驚疑不定:“十二哥是在哪裡聽說過的?”
“我在家鄉聽我師傅講的故事。”
宋煊端起茶杯飲了一口:“官家不必往心裡想,這就是個故事!”
“不對。”
趙禎此時已經有些紅眼了,甚至都出現了朦朧,語氣當中帶了幾分哽咽。
“方才十二哥可是很驚奇我說的親生兒子那話。”
“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?”
“官家。”
宋煊站起身來,又把趙禎強行按下:“是我多言了,你現在如此情緒,讓我沒法子說。”
聽著宋煊如此回覆自己,趙禎更加確信了內心的想法。
原來這件事是真的,不是宋煊他隨口胡謅。
就是為了冒著天下大不敬之罪,離間天家母子親情的。
因為趙禎越是回想大娘娘對自己的態度,他就越發的相信,宋煊所說的是真話!可是這麼多年,如何就沒有一個人會告訴朕真相!
瞞得我好苦啊!
趙禎的眼淚從臉頰上劃過,他甚至都不敢大聲哭泣,而是壓抑著的哭。
一切都解釋的通了。
儘管他不願意相信,可是他相信宋煊不會騙自己的。
要是宋煊直接說,那趙禎覺得事情興許不那麼糟糕。
可是真相是被他自己給推匯出來的,那情緒立馬就上來了!待到哭了好一會,趙禎才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淚:
“十二哥,我雖然極力的不相信,可是你說的這個故事,又讓我不得不相信!”
“官家,我原本以為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呢,是因為大娘娘她自幼對你多加照顧,長大了對你嚴加要求,才會如此。”
宋煊嘆了口:“沒想到你是被矇在鼓裡,瞞的死死的。”
“那可就不是正常的母子關係了!”
趙禎抹了抹眼淚,這麼多年心中的委屈和疑惑,一下子就解開了。
他是有股子解脫的感受。
原來母后她不寵愛我是有原因的。
一個把別人當成工具的女人,如何會寵愛工具生下來的小工具?
無論趙禎的身份有多麼高貴,可是在劉娥眼裡,也不過是個工具人。
母愛?
可別奢求那種東西,你趙禎是不配的。
宋煊掏出擦汗的帕子,遞給趙禎,讓他擦擦眼淚:“十二哥,我,我當真是不知道要說些什麼,今後要怎麼做,我心亂如麻!”
“別,你可千萬要穩住。”
“此事定然不是我一個人知道。”
“朝中那麼多臣子,興許也知道真相,但是官家年紀尚小,劉太后一直攝政,掌管朝中大小事務,甚至想要模仿大唐的武則天。”
“此事他們都不敢勸諫,更不用說被大娘娘下令隱瞞的此事了。”
宋煊給趙禎倒茶:
“若是被別人知道我告知了官家真相,那我必然會遭到大娘孃的報復。”
“說不準就直接前往儋州,陪著丁謂去釣魚了!”
趙禎被宋煊說的這麼一套話,當真是記在心中。
他明白。
尤其是皇宮全都被大娘娘所掌控,連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會受到監視。
以前還有郭皇后為大娘娘打掩護,如今郭皇后的手段無了,那就別人如何不會給皇太后送信呢?“朕知道十二哥是冒了極大的風險,才告知朕事情的真相。”
趙禎捏著手帕道:“此事朕一定會裝作不知道。”
“官家,以你的孝心,你每日都去請安,定然會漏出馬腳,最重要的是你不會演戲,在大娘娘面前,根本就無所遁形的。”
趙禎一下子愣住了。
他承認宋煊說的對,自己有些時候就是不會裝糊塗。
“那我該怎麼改?”
“你改不了的。”
宋煊嘆了口氣:“官家屬於天生的不會裝糊塗!”
畢竟宋仁宗真是實誠人,讓他演戲,現在還是太嫩了。
他根本就沒有那個演技,只能演砸嘍。
“那可如何是好啊?”
趙禎臉上帶著焦急之色,他猛然間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。
情緒難免波動極大!
宋煊斟酌的建議道:
“要不官家因為憂心國事,病上幾日?”
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