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於穆修要去應天書院執教的事。
秦應的反應很大。
他好不容易透過點小手段打的穆修道心破碎,結果現在一攤牌,反倒成了穆修堅持下去的動力。
放誰身上。
誰都會破防的!
自古以來的改革,就會觸動原有的利益群體。
尤其是重新分配這種事。
即使大宋目前走到了深水區,也不會輕易變動的。
秦應這批人都是受西昆體所影響,積累了大批應試經驗,可以惠及子孫後代。
現在政策猛的就要重新開始,以前的法子不管用了。
這些廟堂之上,哪一個既得利益者不會惱火?尤其是在儒家的話語權上,大家爭奪的會更加激烈。
別以為文人相爭,就不會殺人了。
他們之間的正統道路之爭。
從來都是血淋淋的。
在宋煊的觀察當中,他發現目前的宋代儒家學者相信。
他們達到了儒家思想最優秀傳統的新高度。
超越了漢唐時代的成就。
因為他們開拓了新的境界,鑽研出新的深度,引入新的內涵,提出新的闡述方式。
儘管所有這些,只是相對於儒家傳統的大框架來說是新的。
但這並不妨礙目前大宋新儒學呈現出顯著的多元色彩,表現為幾種不同的趨向。
這是此時大宋境內所有儒家的一個基本的共識。
他們都致力於道德社會,是官府的終極目標這一使命。
但他們主張實現這一理想的途徑卻不相同。
在不同的學派中,哪一派闡述的“解釋”應被接受為正統的爭執,已然出現!
紛爭開始了。
自是要在官場上打壓這些人。
改革在民間再怎麼呼籲,都是很難觸動大宋上層的。
除非“造反起義”!你這個刁民才有了“統戰價值”!想要改革,也只有官場上層有這套理論的支持者,才能自上而下的進行改革。
秦應這批保守派打壓穆修也在情理當中。
因為他們知道,這批“改革”之人,只要不在高位,釋出不了什麼政策,自然就影響不了什麼。
就如同穆修他自己耗費二十多年的精力財力,依舊沒有什麼太大的成果。
此時宋煊丟擲穆修,即將去應天書院執教這件事來試探秦應。
宋煊發現他下意識的惱火,當真沒說謊。
連一個“古文運動”的啟蒙運動,他們這些保守派都開始用上手段。
可想而知將來范仲淹提出的慶曆新政以及王安石的變法,反對的人有多多,且會形成更加激烈的黨爭。
范仲淹的萬言書可以說是一次改革試探。
儘管水花很大,可是大家都是看看熱鬧。
並不覺得范仲淹一個微末小官,可以做出改革大宋之類的壯舉。
尤其是當今做主的是劉太后,她可不是一個什麼“改革者”,屬實是保守派當中的保守派。
范仲淹的萬言書,如今還有幾個人提起來?
熱鬧過了,也就過了。
面對秦應的惱羞成怒,穆修嘴角勾起一抹微笑。
原來他們是懼怕自己去宣揚韓柳的古文啊!
宋煊的提議可真是太好了!既然我在官場上不能大展宏圖,可是應天書院已然成了天下第一書院,今後考中進士的學子定然是隻多不少。
那我就去他們宣揚韓柳古文,今後他們若是能夠當上高官,也定然會繼續宣揚下去,總歸是會改變目前的儒家主流思想。
對手越不讓我幹什麼,那我偏要幹什麼!穆修只是端起茶杯笑了笑:“多謝宋狀元的提議,要不然我還會被困在這官場之中呢。”
宋綬也端起茶杯,他知道範仲淹一直都在為應天書院找優秀的夫子,沒想到宋煊也是在促進此事。
看樣子他們師徒早有溝通。
“你妄想!”
秦應氣急敗壞的道。
宋煊笑了笑,嘖嘖兩聲:
“要不然秦通判也去應天書院教書?”
秦應:???穆修:???宋綬:???……
張知白帶著結果返回皇宮,同王曾等人彙報了結果。
呂夷簡聽了個全貌,便知道秦應沒有什麼救的可能。
唯一能動手腳的便是給他的判決,判的輕一點。
況且官場本就有棄車保帥的優良傳統。
秦應想著和光同塵,當然也會明白這個潛規則。
王曾眯了眯眼睛,如今官家生了病,當即去找劉娥想要把事情給辦下來。
但是劉娥卻是看了之後,直接使用起了拖字訣。
開封府尹陳堯佐還沒有回來,如何能調查他?
畢竟出現冤假錯案這件事,陳堯佐作為第一人,是有著直接的責任的。
雖然劉娥想要敲打陳氏兄弟,但是並不想要換掉陳堯佐。
開封府尹這個位置非比尋常。
若是被呂夷簡等擁護太后執政之外的人把控,劉娥夜裡都睡不踏實。
王曾連忙再勸諫。
但是劉娥就是鐵了心的,要等陳堯佐視察回來,再做打算。
王曾沒有辦法,氣勢洶洶的回去了。
劉娥叫人去打探一二,如何能被抓到如此迅速?這一樁樁事情都連起來發生,讓劉娥就是覺得是有人想要削弱她的勢力。
先是劉從德按下葫蘆起了瓢,再是透過穆修那個小小的參軍,定了通判的罪,還要牽連到陳堯佐那個府尹頭上。
如此種種,怎麼能讓她安心呢?
皇帝“裝病”這件事,也是對自己在大朝會上的判決,無聲的抗議。
劉娥心中越發的煩躁。
若是皇帝能夠永遠年幼,該多好啊?王曾無奈又去找了“生病”的皇帝,就算如今是太后當政,可是天子口諭大家還是要聽的。
趙禎躺在床上一直都在傷心,默默回想這些年他的付出,以及大娘娘對自己眼裡的嫌棄。
他原本以為是大娘娘對自己要求嚴格,現在有了宋煊的“引導式爆料”,他才明白。
那根本就不是嚴格要求,她對她前夫的兒子從來沒有過嚴格要求。
二人同樣沒有什麼血緣關係,反倒是處處迴護!
這讓趙禎內心說不出來的委屈。
待到趙禎聽到王曾的訴說,他倒是沒有氣急敗壞,只是淡淡的吩咐道:
“朕早就與宋知縣說過在處理案件時可以便宜行事。”
“王相公,既然大娘娘她不同意,那就先把秦應羈押在開封縣衙監牢裡,之後該怎麼做,你比我清楚。”
王曾拱手錶示知道了,不打擾皇帝休息。
但是王曾出門之後,他發現官家好像跟以往不太一樣了。
具體是哪裡不一樣,王曾也沒猜出來。
不過他可以肯定,劉從德辦瞭如此多的“惡事”,大娘娘卻對他百般呵護,這件事官家心裡是有怨言的。
若是放置不理,長此以往,下面的人有模有樣的學習,最終害了的是趙宋,而不是劉宋。
官家定然不希望見到如此場面。
作為宰相的王曾,也顧不得想太多,直接走了,讓張知白按照流程處理。
呂夷簡則是被劉娥給叫了過去,詢問具體的事由。
無論如何,他呂夷簡都不該坐視不管。
誰不知道,那秦應說破大天去,那也是你呂夷簡的人。
張知白很快就帶著天子的口諭回來了,直接宣佈秦應暫且收監在縣衙大牢內,後續會把所有卷宗提交到刑部,到時候再定罪。
秦應看了宋煊一眼,官家對宋煊還真是“寵愛”啊!
竟然早就與他說過便宜行事的話,要不然宋煊也不會如此的有恃無恐。
其實秦應被宋煊的提議搞得很是心動,他當真是動了去應天書院教書的心思。
如此才不能讓那麼多優秀的學子稱呼穆修為夫子,受到他的思想影響,將來推動更大的改革!
待到秦應被收監後,穆修急不可耐的詢問:
“宋狀元,你為什麼要提議秦應也去書院執教?”
“他人品如此低劣,怎麼能教書育人,定然會帶壞一代批人的。”
宋煊又給副宰相張知白倒了茶:“那怎麼了?”
“穆參軍你們去了可以打擂臺啊,要是沒有秦應做對比,怎麼能顯示出韓柳古文的好呢?”
“書院的學子一心想要奔著科舉考試,沒時間去分辨太多的東西。”
“不如先把屎餵給他們,等他們自己反胃了,就知道穆參軍這邊才是屎裡淘金,到時候自然蜂擁而至的來向你學習。”
“噗。”
張知白嘴裡的茶水全都噴出來了,還一個勁的咳嗽。
如此粗俗的話語,是大宋狀元能說出來的嗎?簡直比那群武夫還要武夫!
宋煊笑了笑,並沒有再過多的解釋。
他給秦應出主意也並不是為他開脫,誰知道依照劉娥的脾性,最終會搞什麼事出來?
張知白帶來的結果就是劉娥過於偏袒。
宋煊在之前是打趣是揶揄,此時就是主打一個“不講人情的政治是短命的”理論。
反正秦應指定不能在開封府為官了,那就讓他好好去書院發光發熱,雙方有競爭,才能使更多的力氣。
張知白被宋綬拍著後背,緩了會才道:
“狀元郎今後說話還是要注意一些。”
宋煊哈哈笑了兩聲:
“張相公,我這不是打個比喻嘛。”
“這種比喻最好別打,像什麼樣子。”
張知白嘆了口氣。
如今的新科進士他可是看不懂了。
以前新科進士,哪有跟武將家族結親的?一個是前無古人的三元相公,一個是後無來者的三尾相公。
可以說武將團體把天聖五年進士榜,首尾都給“包圓”了。
惹得多少人羨慕?聽說連探花郎張方平平日下了值後,也會去那些武將家裡吃飯。
其實就是去見人家的姑娘,說要找一個能入自己眼的。
那張方平可是都挑花了眼。
以前在大宋從來都沒有過的事。
探花郎。
誰不惦記排名如此靠前的好女婿?
關鍵張方平還有“異於常人”的天賦,興許還會遺傳到子嗣身上。
偏偏不少文官都舍不下面皮,去跟一群武夫爭奪。
他們武夫不配啊!平白降低了自己的身價!
只能在背地裡罵上幾句。
就這,張方平不僅沒有受到武夫家族的怨氣。
反倒他們都是耐心等著張方平最終抉擇出來。
在他們看來,若是被探花郎選中女兒,那更是可以往外吹噓一輩子的事!
不光是收穫了探花郎女婿,甚至可以說你們閨女長得都沒我閨女好看。
有了宋煊的宣揚,大家可都是認同探花郎長相頗為出眾的。
“宋狀元,今後你還是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,不要跟你岳父學說一些不合時宜的話。”
張知白老頭子雖然與曹利用也相識許久了,但是大家同屬文官。
總歸是同一個陣營的。
“這房間裡也就是沒有外人,若是被旁人聽了去,還會有御史彈劾你的。”
聽了張知白的提醒,宋煊點點頭:
“張相公,我估摸秦應不會被髮配到嶺南去,甚至連那個誣告的商人都不一定會被定罪。”
皇太后如此態度,便已經說明了很多的問題。
“此風若是不正,今後會有更多的人效仿。”
穆修嘴裡說著這話,但是他也沒轍。
要是真有法子,快五十歲了不至於還是如此小官,品級比宋煊還要低上半級。
這還是在開封府,若是在外面還要低。
“這些牢騷的話今後都不要說了。”
張知白撫了一下自己的鬍鬚:
“伯長,既然你打算前往應天書院教書育人,待到此事了,就帶著你的老母親一起走吧。”
“東京城的情況越來越複雜了,離開這裡也是一件不錯的選擇。”
“你性情暴烈,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得罪人了,官場當真是不適合你繼續廝混。”
因為張知白曉得穆修是有真本事的。
他的《易》是跟大儒种放所學的。
許多人都慕名去拜訪种放跟他學習,但是獲得种放認可的沒有幾個。
“明白。”
穆修對於這個老上司的話還是願意聽的。
他其實覺得自己今天經歷此事,已經非常收斂自己的脾氣,猶如一個喪家之犬了。
唯有宋煊給他撐腰的時候,在與秦應對峙的時候,恢復了一些暴躁的脾氣。
再加上宋煊的建議,前往書院宣揚自己的理念,也是他一生想要追求的事。
穆修一輩子都沒有成親。
如今家裡親人只剩下需要贍養的老母親了,穆修就想著要恢復韓柳古文,讓大宋儒學更上一層樓。
“宋狀元,老夫希望你今後謹言慎行。”
張知白站起身來,又嘆了口氣:“朝中不知道有幾個人妒忌你,甚至想要打壓你的。”
“再加上你小子也是性情暴躁之人,收斂一下自己的脾氣,曹侍中他不能處處都護著你。”
張知白也清楚官家對宋煊很重視。
可如今官家他說的話根本就不算數,如何能夠護住宋煊呢?大丈夫能伸能屈,暫且蟄伏,方才上策。
宋煊站起身來,送他們幾個人出門。
一連幾天。
宋煊都在翻閱戶房送上來的賬本。
欠缺的商家有不少,連樊樓都欠稅錢。
縣丞周德絨以及戶房主事錢甘三,都眼巴巴的瞧著宋煊接下來的動作呢。
因為他們篤定,就算是宋煊出馬,也不會收回所欠的商稅。
要不然也不會一任一任的欠下來。
誰敢去樊樓收稅啊?
連開封府府尹都不敢做的事!
宋煊針對歷年應收未收的欠款,在研究如何激勵手下人去討要,並且給出分成的規則。
反正能夠收回來,便是極大的進步。
本來也是沒有戲的錢。
就在宋煊研究應收未收的時候,東京城裡已經緩慢的傳出黃河工程的事,還有那句童謠。
“黃河清,聖人出;簾兒卷,真龍現。”
劉娥眼裡冒出審視的目光。
如今是天聖。
但是黃河沒有清,所以聖人也不會出。
天聖也不會出現!但是簾兒卷,真龍現,劉娥卻是十分在意。
說的不就是讓她還政嗎?
“到底是誰?”
劉娥出奇的發怒裡。
這是有人想要顛覆她的統治。
此童謠一下子就踩到了劉娥的尾巴。
她更加確信,這一樁樁的撲面而來的謠言,根本就不是針對劉從德。
而是項莊舞劍,意在沛公!全都是衝著她來的。
一旁的林夫人大氣都不敢喘。
皇太后已經許久都沒有發過怒了。
她縱然受寵,但是自我定位仍舊是個奴僕。
若是沒發替主人解決問題,便會有無數人取代她的位置。
就是這麼的殘酷。
劉娥發了脾氣之後,開始在腦海當中思索,到底是誰想要顛覆自己的統治。
第一個懷疑物件,便是當今的官家。
可是劉娥對趙禎的瞭解,他還沒有這個膽子以及魄力,能做出如此事情來呢。
那便是有人藉著皇帝的名義,在暗中搞事!第二個懷疑物件,便是如今的大宋宰相王曾。
此人是有心計有手段能夠做出這種事來的。
而且他一直都不臣服於我。
劉娥直接把鍋放在了王曾頭上,越想越氣!
大朝會上也是他,如此一來就更加確信了。
劉娥微微眯著眼睛,坐在椅子上想著反制王曾的辦法。
若是把王曾從中樞踢出去,或者罷免他的宰相之位,劉娥還真多做不到。
王曾能有什麼把柄落在自己手中?除非自己死了,他們這些宰相按照慣例會向天子請辭,就當作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理念。
但是這種情況一般都會繼任者駁回。
王曾依舊在處理政務,絲毫不知道自己被劉娥給盯上了。民間所傳的“謠言”,他倒是沒怎麼聽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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