樊川,杜曲。
潏河東岸,少陵塬下。
數騎快馬飛馳而至,在豐鄉侯府大門前聽下。
一個豐俊少年郎跳下馬,“把葡萄取來,跟我去獻給老夫人。”
身後兩名家丁下馬,從馬鞍上取下兩個陶罐。
門前家丁趕緊相迎:“大郎。”
“老夫人可在家?”
“在,十娘正陪老夫人聊天呢。”
杜構拿過兩個陶罐便往內院去,過了中門,兩座中堂立在內院當中,以連廊相接,十分氣派。
郭氏跟孫女十娘等在北廳聊天,一邊聊天一邊插花,屋裡燻著香、煮著茶。
婢女通報:“東院大郎來了,說奉父命特來送西域葡萄。”
郭氏沒理會,倒是杜十娘笑道:“這大熱天,文建還特意送葡萄來,真是有心了,快喊他進來。”
杜構來到北廳,
進屋先向郭氏跪拜,“曾孫兒拜見曾祖母,”
接著向杜十娘道:“見過姑姑。”
又向其它女眷問好。
郭氏表情冷淡,她對大房那邊的向來就不喜歡。
“剛才下人說你送高昌葡萄來,在哪呢?”十娘笑問。
杜構便把兩個陶罐奉上,裡面還放了冰塊,又拿紙包了葡萄。開啟,葡萄仍很新鮮,綠晶晶的。
“哇,還真是葡萄,哪來的高昌葡萄?”
杜構便按父親交待,道:“回姑姑的話,這葡萄乃是高昌王遣使來長安進貢的,昨日陛下賞賜了兩筐葡萄給臣子,
一筐賜給黃門侍郎判納言的江國公,一筐則是賜給新授秘書省校書郎待詔門下的淺水縣開國男。”
“淺水縣男得御賜葡萄後,又特送了幾串給我阿耶。阿耶記得老祖喜歡吃葡萄,便特讓我送來。”
郭氏這時才道:“你父親有心了,別人送幾串葡萄卻還記的我這個老不死的。”
杜十娘則問:“這淺水縣開國男是誰家,以前好像沒聽過,是咱家哪個親戚嗎?”
杜構笑道:“親戚倒不算,但也是相識,十姑姑更熟些,就是隔著神禾塬的御宿鄉羅家堡李逸李大郎,”
杜十娘驚訝,“李郎?他啥時成秘書郎待詔門下了,還封爵淺水縣男爵了?”
郭氏也是抬了抬眼皮,目露驚訝。
“就是這幾天的事,阿耶說上次秦王來杜曲家中,李逸那次正好也來拜訪阿耶,跟秦王見過,秦王還得了姑姑收藏李逸的那幅瘦筋千字文,還賞賜了李逸一把金刀子,給他的學校賞了絹。
李逸後來便也送了秦王一些他師徒雲遊時用的丹藥,這次秦王在涇州打仗,得了瘧疾,御醫都不能及時醫治······無逸獻藥有功,聖人特賜爵淺水縣男。”
“秦王和太子殿下都是大力舉薦李逸之才,太子甚至當殿舉薦李逸為正七品侍御史呢,雖然最後以李逸太年少沒被陛下采納,但據說江國公陳相又舉薦李逸為校書郎待詔門下,陛下便降旨敕授,還特意把高昌進貢的葡萄賜他一筐。”
這葡萄原來是李逸送的。
杜十娘很高興,“呀,我早就說無逸很有才華,定然不凡,想不到上次他拒絕了太子正字的官,這轉眼就又封爵升官,真是金子在哪都能發光呢。”
郭氏聽了這話,心裡不喜。
上次她讓庶子杜三郎去李逸家賀上樑,特送上了厚禮,然後提醒李逸兩家門不當戶不對,希望李逸注意分寸。
李逸這個年輕人的回覆讓郭氏很滿意,表示沒有非份之想,還回贈了一對晶瑩剔透的玻璃杯,這對杯子極得郭氏喜歡,而且看的出不比她送出的金碗銀盤價值低。
本以為這事就算過去了,
想不到李逸這轉眼居然封爵,還待詔門下。
京兆杜氏雖是名門望族,但她這一支,現在嫡出子杜淹在洛陽做五品持書侍御史,長房孫子杜如晦在長安為秦王府屬兼兵曹參軍、陝州總管府長史,也是五品官,但這一子一孫分別效力長安、洛陽,都是五品,卻一個爵位都沒。
這豐鄉侯府,還是亡夫當年的爵位。
家族並沒有人能繼承。
一個剛還俗的小道士,被她嫌棄,讓對方認清地位的年輕人,現在卻賜爵封官,還能得到皇帝賞賜的高昌葡萄。
郭氏皺眉。
更讓她不滿的是,她覺得杜如晦讓兒子送這葡萄來,其實就是故意來堵她的心的。
“我牙不好,吃不得酸甜的,這葡萄還是帶回去給你母親她們吃吧。”
杜十娘笑著道:“阿祖,這是高昌的馬奶葡萄,白馬奶,看著青青的,但早已熟透,又脆又甜一點不酸呢,以前我們不也吃過。只是如今戰亂,河西走廊絲路中斷,長安倒是很難見到高昌來的馬奶葡萄了,只能買到高昌葡萄乾,這新鮮的葡萄難得一見呢,這也是我阿兄的一片孝心呢,”
郭氏看著孫女這天真的樣子,心裡嘆息一聲,御宿鄉那小子,好像沒那麼簡單。
“阿祖,正好昨日阿耶派人從洛陽送來新上市的雞頭米,三分清甜七分軟糯,我們給無逸送幾斤過去。”
雞頭米,水中八仙之一,尤以蘇州的最有名,白嫩甜潤軟糯香,這些水中珍珠產量少季節短,工序繁雜、要手工一粒粒剝殼,在吳地人心中比大肥蟹還珍貴。
十斤蓬剝五斤子,十斤子剝二斤米。
在洛陽和長安,這些鮮嫩的雞頭米,都是宮廷、貴族才能享用的珍品,從蘇州採辦,錦盒裝納,快馬快船北上。
李逸送西域高昌葡萄,杜家回贈江南蘇州雞米,
禮尚往來。
郭氏卻被孫女這一聲聲無逸叫的不滿,本以為提醒李逸後,他知難而退,這事就結束了,郭氏也就沒跟孫女十娘提過這些,
現在看來,這事比想象中難辦。
這丫頭,情竇初開,似乎對那小子真有些情愫了。“好,我讓三郎送一盒雞頭米去,順便恭賀一下李大郎賜爵封官。”郭氏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