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那瓌嘴裡的所謂控弦,僅僅指能上馬作戰的男性。
其餘的老幼婦孺皆不作數。
大軍開拔時,阿那瓌便下令諸部,除了留下照看老幼的必要人員外,其餘的都要跟著大軍一起北上。
一邊行軍,一邊放牧,行軍速度並不算太快。
總體上是往柔然王庭的方向逐步靠攏。
王庭在的根河谷地,大致是現在的烏蘭巴托附近,那裡河湖遍佈,水草肥美。
與上一次隨李崇征討不同,這次是跟著阿那瓌北上,柔然人已經稱霸草原上百年,身為坐地虎的柔然可汗對這裡的地理自然瞭然於胸。
哪裡的地形高低,哪裡有水源,河流的湍急與否哪裡有樹林,哪裡水草這個季節最肥……這些東西柔然人並不太需要去偵查,可以說,在地利上,阿那瓌認為他是強於高車人的。
隨著越來越深入王庭,每日派出的斥候遊騎也越來越多。
遊騎最主要的目的,便是探查高車人的動向。
大魏的軍隊不多。
中外二軍加起來六千之數。
每日裡隨著柔然人一起安營紮寨。
彭樂與其手下約莫三四十人,按十人一夥,攏共四夥人,他們都沒法言明來歷,沒法計入軍冊,算做是高羽的私兵,可以看做是高羽的私人部曲,只聽從高羽的號令。
扒拉著碗中的粟米,李四瞧了瞧,見左右無人,便低聲道。
“你們聽說了沒?我聽他人說,敕勒人聚兵數十萬眾,數倍於我,此次怕是……”
“閉嘴!”
彭樂當即怒目而視將其打斷。
李四算他的心腹,自稱祖上乃是隴西李氏的分支,彭樂也就權且一聽。
李四所說之言,多半是從軍市傳來的,本身也不算什麼機密。
阿那瓌麾下都是從北邊歸降而來,總會帶來各種各樣的訊息,口耳相傳之下,只會愈發誇張。
李四訕訕一笑,“我也就是說與眾兄弟聽聽罷了,頭領何必這般動怒。”
“爾欲尋死耶?軍法無情!被人聽去,說到軍主耳中,定爾個擾亂軍心之罪,斬於轅門,便是我也救你不得!”
“我又不與他人說,提前言明,眾兄弟也好有個準備不是?萬一……”
彭樂也不再多說什麼。
面對數倍於自己的敵軍,會有惶恐的心理亦是人之常情。
他們之前也不過就是幹些殺人越貨勾當的賊匪,殺過人,也見過血,自詡見過世面,但與真正的精銳相比,差的太遠了。
不親自在數萬大軍裡待上一待,很難單純用語言來描述兩者的差別。
彭樂扭頭看向其他地方。
高羽麾下士卒們則完全不似他們一般惶恐,尤其是其麾下的那些具甲鐵騎,行止坐臥,皆有常度,他甚至都沒瞧出這些人跟在懷朔時有什麼不同。
該吃吃,該喝喝,該笑笑,該睡睡。
好像不知道什麼叫害怕。
“縱使高郞再怎麼驍勇,其麾下具甲鐵騎也不過五六十,面對幾百人甚至上千人,我都不懷疑高郎能一擊而潰,但若是十萬大軍……?”
彭樂心中並沒有明確的答案。
高羽巡視營地,檢視麾下士卒的狀態。
他得到的訊息比手底下計程車卒更加細緻,阿那瓌私底下跟他說過最新的訊息,可以確定的是……高車人聚兵至少十五萬,後續有沒有其他部落繼續投靠,那就不得而知了。
眼下大軍北上已經過去大半個月,高車人肯定也在主動尋找他們的位置。
十數萬之眾,人吃馬嚼,高車也扛不住。
己方能知道高車人的兵力,那高車人自然也能知道他們。
高車人人數佔據絕對優勢,他們現在必然想盡快進行決戰,以多打少,還有之前大勝之威,焉有敗理。
高羽把營地巡視了一圈,絕大多數士卒的狀態都還不錯,不枉他這兩年來殺的那一頭頭牛羊,只有彭樂那夥人顯得惶恐了些,這也在他預料當中。
他掐了根草刁在嘴裡,蹲在地上,手中拿著一根樹枝寫寫畫畫。
他只是一個管著五百士卒的軍主,軍略大事跟他無甚相關,不過他閒著無事時總是會思索一番,想的未必對,但也算是一種消磨時間的方式。
以少勝多,並非絕無可能。
除了需要將領、士卒各個驍勇外,也需藉助地利來創造一個有利於自己的作戰環境,雙方都是騎兵,這一點是相同的,對方的人數是己方的數倍,這一點大劣,那麼地利上,就必須是不利於對方能夠全面展開的地形。
根河谷地河流密佈,不缺森林。
對於熟悉地形的人來說,這樣的地方,並不難尋找。
想到這裡,高羽不由抬頭看向北方,在陽光的對映下,金光閃閃,那是阿那瓌金頂汗帳所在。
“不知蠕蠕王到底有何謀劃……”
………………
每日都有遊騎歸營,也有遊騎散出。
阿那瓌站在輿圖前,手指指著目前自己所在的方向。
眼下柔然大軍是順著粟水而上,前日歸營的遊騎便帶回訊息說,他們在弱洛水南三百里處與高車人的斥候打了個照面。
阿那瓌又把手指按在了弱洛水,然後下拉。
高車人離著自己越來越近了。
今日遊騎又帶回來訊息,他們抓了個舌頭,審問出訊息,高車大軍分兵,主力南下,餘部打算迂迴。
如同圍獵。
阿那瓌覺得這個訊息應該是真的。
如果是真的,那就說明,高車人顯然也發現了他的方位。
將他當成了獵物。
高車人有人數優勢,可以從多個方向施加壓力,進行驅趕,將他能夠活動的區域不斷縮小,直至合圍,草原上圍獵,這種方法百試不爽。
阿那瓌當然看穿了伊匐的心思。
腦海中不由想起數日前,他將眾人召集到汗帳內商議時,高羽說的話。
“兵法雲:善戰者當致人而不致於人,大王自幼便在王庭長大,想來對這裡的地形極為了解,應當挑選一有利於我而不利於敵的地形進行作戰。”
看似是高車在驅趕著他被迫來到這。
倒不如說……
是他主動在讓大軍往這邊靠近,就是想要找一個絕佳的地點,進行最後的決戰。
看著輿圖,一個念頭逐漸在他的腦海裡成型,風險很大。
他仍在猶豫。
翌日。
阿那瓌下令大軍在原地休整一日,又遣人召集眾將。
楊鈞便帶著自己的親衛、高羽和斛律金來到柔然大軍營帳,中軍則是元孚帶著崔劼、達奚武、厙狄乾等人。
汗帳內。
除阿那瓌外,還有前來投靠的各部落酋長。
一看這情況,高羽便清楚……肯定是已經知道了高車大軍的位置,阿那瓌要開始排程和佈置大軍,準備與高車人迎戰了。
叫他們前來,應該就是下達軍令。
“見過大汗。”
“無需多禮,請坐。”
阿那瓌掃視兩側,最終目光停留在坐於最末的高羽身上。
高羽現如今的軍職身份,的確有些不入流。
阿那瓌也沒有廢話,直接便開口說道,“諸位,遊騎已經探查到高車人的方位,高車人亦發現了我軍的蹤跡,正分兵對我軍進行夾擊。”
“不消旬日,兩軍必要交戰。”
諸人神色各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