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段遮著眼睛回望土城。寂寥無聲,人跡不見,裡頭就是荒村一樣的兩排棚子。歸義軍混到這步,真讓人無語。歸義軍頹勢漸顯,他們也不過是在張家和幾大豪強的統領下努力生存。結果越是奮鬥,越是虛弱。折騰到如今這鳥樣,真不知道將來各自死給誰!那聖人,怎麼就是不打過來呢?有長安支援,說不定還能重振榮光,可據說中原也是一團麻,他自顧不暇。想爬過涼州,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!
走在茫茫沙塵裡,老登越想越惱火,乾脆走到河邊看風景。
才坐下,就看見樹林邊上,突然冒出一張蓬頭垢面的年輕人面孔。
這年輕人戴著幞頭,一對長帶只是在腦後飛舞。身披綠油油的圓領袍子,躞蹀上被沖刷得鋥亮反光,掛著匕首和各式各樣的花活。手裡一柄劍,髒兮兮的。
目光甫一接觸,這人還對著他歪嘴一笑。
接著,劍鋒就閃電般抵在他肚子上,這人緩步上前,左手牢牢扣住他的肩膀。老段心跳立刻加速到了極處。那年輕人拍拍他的膀子,嗓音比手中鋼刀還要冷硬:“動一下,就流腸子。”
段飛巢一句話不說,只是點頭。幾十年無數勢力混戰廝殺出來的老鬼,曉得什麼關頭不能充好漢。他只是靜靜的看著年輕人卸下他的佩刀,看著在沙塵裡,青衣人背後,又冒出一個青衣人和密密麻麻的披頭散髮的雜胡人影,人人攜帶利器,只是圍上來,將他團團圍住!“你是誰?”老段見來者似乎並無惡意,沙啞問道:“李仁美的探子?”
“我。”年輕人將他按坐下,收劍入鞘,居高臨下:“聖唐使者,門下拾遺崔玄。”
老登愣住。
好半天,才揉揉濁眼:“真的假的?怎麼才來?”
崔玄臉色難看,只是怒道:“來看你們丟人的模樣麼?要不是出使而來,俺一個文官就能端了你們這土城!連頭野豬都防不住……………難怪讓回鶻人壓著打。”
說著,把信物塞給老段。
老段看了一會,還要說些什麼,崔玄膀子一使勁,將他提了起來。然後哈哈一笑,擺手轉身走開:“老人,回去給你袍澤們帶個信,就說帝國詔書到了,要徵張大帥入朝。你們自然是改編為國家之師。可入禁軍的入禁軍。想入關為民的,只管來。”
走了幾步,他回頭盯著老段,語調冷酷:“這段時間,沒我的命令,不許亂動。你們將來命運掌握在我手裡!記住,我叫崔玄,是第一批使者!這西域,聖唐復定了!在我後頭,還有數萬虎狼,整裝待發。我的死訊一到,他們會不會立刻出髮長徵,你們可以試試。”
……………
沙州城北門之外,張承奉魁梧的身形坐在馬上,鐵甲發黑,火紅色的披風被大風吹得獵獵作響。
數千將官士卒,耆老百姓,豪強頭領,只是穿戴嚴整,列陣在後。
這個畫面,一如張承奉迎接西涼經略使徐彥若門客的時候。但每個人的表情,已不如那次愜意裡帶著一點誇耀,而是人人沉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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