眾臣先賀聖女李智願降生,然後由尚書左僕射成汭奉上幾道詔書。首詔為改元:“臣等奏議:關原大捷,山河重光。請改元光化,以彰鼎新之象。”
後世這會,朝廷還在和韓李之輩周旋。回頭看,真是天翻地覆。不過改元非即時生效,須待元日祀畢五帝,方昭諸道。
聖人略覽,硃批允准。
次詔為實邊令:“敕天下諸道:自今死囚流徙者,皆發金城、新秦等處。親族願隨者,授田宅牛種以安其業。”
河西諸州,胡人雜居。漢民稀薄,容易被反過來同化。
這項法令暫時當然不能治本,破冰之舉吧。
過完了林林瑣事,聖人拿起劉仁恭的奏書:
“臣仁恭昧死啟:沙陀犯闕,本道已於木瓜澗摧其鋒鏑乞授討逆都統旌節,誓平克用!”
自李大王敗歸太原,劉仁恭就像聞到了血腥氣的狼,問李大王要大同軍,李大王自然不肯給,隨即發兵相攻。
拉鋸半載,戰局漸明。
蔚州一役,義武、河東聯軍戰敗。義武軍退回易州。
晉軍折兵二萬,乘雷雨南遁,平城要地盡歸幽燕。
眼下劉仁恭鐵騎已陳兵代州城下。
而再敗於劉仁恭之手的李克用羞憤交加,回到北京後一病不起。據奏,太原城內暗流洶湧:沙陀、韃靼、奚等部族軍準備擁立李落落……
“既不肯服軟,自有野心家教他立身處世。”聖人揚奏輕笑,眸中寒星微閃。
這事能怎麼說?只能笑克用無用。
李大王,似乎要完了!後世李大王抵得住朱溫的征討,一是因朱溫用人不當,二是出兵時間不合氣候,三是後勤運輸困難,四是汴軍馬戰拉垮,經常被遛狗。
可現在麼。
只能祝他好運了。
“至於劉仁恭所求——”韓偓出列,長袖翻卷:“豈可重蹈為朱溫作嫁覆轍?任其與沙陀相噬。二賊纏鬥之際,正為我經略西域之機。”
“韓相明見。”王摶附議:“縱滅克用,劉仁恭必成新患。屆時難道為河東再啟戰端?當以西域為先。”
聖人略一頷首。不過授一招討使,何惜為之至於劉仁恭欲吞河東。李大王猶據太原雄城,控馭半壁。但使斂兵固守,一二年間未易傾覆。
“楊行密之事,又何處之?”韓偓忽轉話鋒。
楊行密不知怎麼回事,惹得兩浙錢鏐、江西劉守真、武昌吳討、淄青王師範聯名上表,請討淮南。
大概是過於強大吧。
朱溫之覆——吳人北取壽春,濠州,楚州。南破錢鏐水師於黃天蕩,西並蘄黃。江淮戰艦蔽江,鄂嶽屏息,儼然已成江南之患。
“我三令五申禁絕兼併,彼等竟置若罔聞。”聖人輕嘆。
群臣垂首緘默,恐天子貿然表態,反逼反淮南,將楊行密這各中立諸侯推到對立面。
韓偓躬身再奏:“自巢蔡板蕩,皇綱解紐。今號令不出潼關,州郡視若罔聞。錢鏐之輩羽翼未豐,師範尚恭朝命,守真雖桀驁而未叛……臣愚見:既無力東顧,當遣使畫疆。敕令諸鎮各守封略,止戈息爭。”
“卿等善自施為。”聖人嘴角掠過一絲冷峭:“鞭長莫及之地,且任其相爭。”
待西陲砥定,王師東指,還不都是玩具?言畢而起,在紫檀案上攤開地圖。
諸臣環立,目隨指移。
“此番西征,萬里迢遙。大軍一去,經年難返。”聖人手持如意,頓在關中三道:“朱李聞我西去,必然作亂。潼關、武關、蒲津三路亟需鎖鑰——”
“河中陳熊既為魯王外翁,蒲津西岸置偏師足矣。唯潼關、武關二道……”目光掃過眾臣:“我欲以吳王監國,遣常山侯、何楚玉、郭猛、符存審等分鎮兩關。卿等以為若何?”
殿中霎寂,此等佈局……
韓偓與王摶對視,趨前奏道:“若有逆臣心生野望,假借‘蒼黃晏駕’之名(皇帝暴斃隱語),擅居兵權,擁吳王篡位又如何?屆時渭橋兵變,藍田鼓譟,挾持百官………”
“我就是擔心殞身絕域,方作此謀。”聖人闔目長嘆。
可如此時事,韓偓之憂豈非殷鑑。
“聖君。”王摶略作思索,奏道:“為杜非常,臣意,朝廷移駕金城宮,吳王於彼處監國。朝廷和殿下在金城宮,關防諸軍在京城,在兩關,隔離開來。”
“臣附議。”作為吳王之師,韓偓率先躬身以避嫌。
牛徽、成汭等亦叉手應和。
聖指叩圖良久:“便如此。”
又召來秘書庾道憐:“詔鄧州嚴備斥候,襄陽方面分兵三千,即日進駐武關城。”
“臣謹喏。”坐在一邊磨墨煮茶打雜的庾道憐起身,扶著大肚子坐到案几後,鋪紙草令,寫好後,遣人送往翰林院制詔。
群臣垂目屏息,無語死了。
入孃的孕婦女官,還不是樞密院的人,竟預軍機?聖心在中朝,從來都這麼禮崩樂壞?聖人渾若未覺,啜飲酪漿後叩案:“留守之兵,幾何為善?”
“自當多多益善。”殿門處忽聞鄭延昌聲:京畿安泰,臣等也免播越之憂,臣待罪來遲。”
“來了就坐。”聖人如意虛指座席,繼續說道:“多多益善肯定不行——這次出兵,少不得還要和吐蕃諸部狠狠打上幾場。我欲三路進擊:中軍出沙州,西路軍掃蕩西海、積石山、大非川,東軍降服甘涼以北的突厥回鶻諸部族。滿打滿算,最多留下甲士二萬,率丁會、舞疑信長等訓率的關中團練,党項雜胡各部族軍以及各郡兵鎮守兩關三輔。”
“另外。”聖人忽然想到了什麼,補充道:“中大夫王子美所部趙軍,也可暫充關防。”
討李功成後,趙軍屯京休整未歸。
本想帶上西征,但彼輩願赴洛陽靖難,長安勤王,未必肯遠征絕域。
和子美聊一聊,留鎮長安一段時間,應該沒啥問題。
但也不好說。萬一李克用那條瘋狗找成德自爆,劉仁恭突襲鎮冀——王子美蕭幹還得優先回去必保衛家人。這不是他倆的政治立場決定的,而是軍人們都是成德的。
“好了,都下去準備吧。”待議完雜務,聖人屏退眾臣,獨留鄭延昌於殿中。
室內唯餘山呼:“臣等告退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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