晉庭漢裔

第87章 清明文會(5k)

在去年一年間,為了防患於未然,劉羨一直在密切打聽金谷園的訊息。

在遭遇了劫案之後,雖說剛開始時,石崇弄得聲勢浩大,一副不抓住劫匪死不罷休的模樣。但不出一個月,石崇似乎因為什麼並不能明言的原因,竟放棄了追查,金谷園自那之後就一直閉館,遲遲沒有再開的訊息。

雖然不太明白其中的緣由,但只要確信石崇沒有找到什麼把柄,劉羨還是樂見其成的。

可石崇不可能永遠閉館,作為洛陽第一大奢豪園林,整個洛陽士林的交際中心,世人都知道,金谷園必將有重開迎客的那一天。它什麼時候開,為誰而開,都是洛陽市民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一個話題。

而隨著陸機的到來,洛陽文壇一片鼎沸之際,石崇終於放出訊息,說打算在清明節的後一天,要在金谷園中召開一次文會,到時遍邀文壇俊彥,大家各出機杼,共寫華章,可作為文壇的一次盛事美談。

這次金谷園文會,石崇邀請的人物之多,規模之大,可謂是世所罕見,上至公侯,下至寒門,無論是在洛陽久有功名的,還是小有名聲的,幾乎無所不邀,無所不包:

光文壇著名的老一輩人物,就有樂廣、王衍、張華、王濟等士人領袖;

新一代的文壇後進,亦有張載、裴頠、左思、夏侯湛、盧志、朱振等人;當然,其中也少不了宗室藩王,年輕一輩的藩王如濮陽王司馬允,老宗王如隴西王司馬泰,也都收到了邀請。

細細數來,金谷園此次詩會的邀請人物已經多達五百餘人,不只是劉羨這位最新的灼然二品,包括劉琨祖逖,甚至劉聰劉曜,竟然也在受邀名單內,足可見石崇對此次文會之重視,顯然是以此為機會,重新打響金谷園之名。

不過對於參會的人來說,石崇是什麼主意並不重要,此次文會的主角肯定有且只有一人,那就是吳郡陸機。所有沒有見過陸機顏面的人,都打算藉此機會,一窺江左陸郎之風采。

劉羨的邀請函是石超親自來送的,去年他入仕後,沒被分配到宮內,而是到城外的北軍中擔任司馬,所以兩人見面的次數也就少了。但這次他過來時,對劉羨笑道:“這個陸士衡好大的風頭,連我六叔都坐不住了,你來壓壓他的氣焰!”

劉羨本來就想見見陸機,有這麼好一個機會,怎麼會拒絕呢?

只是他和石超的關係到底發生了些許變化,如果在以前,劉羨肯定笑著答應說:“包在我身上!”

而如今他舉止頗有些不自在,就言不由衷地說:“見機行事吧,你家這次邀請了這麼多人物,說不定輪不上我呢!”

石超離開後,劉羨則一人手握著信函,他低首看了一會,默默想道:陸機,陸機,你可不要讓我失望……

轉眼到了文會的當天,劉羨身穿一身紫繡竹紋儒服,與郤安張固兩人輕車熟路地趕往金谷園。

當天確實是熱鬧,石崇邀請了數百名士人,再算上士人的隨從和僕役,前來赴約的恐怕已超過千人。劉羨趕來的時候,金谷園口停滿了馬車牛車,寬敞的場地竟也顯出一種逼仄之感。而道路上,亭榭裡,觀光的人群和巡邏的侍衛隨處可見,周圍又設有一些席案,擺放著供客人取用的瓜果蜜水。

客人們紛紛議論說:這樣的宴會,也只有在洛陽這樣的大都市,恐怕才有可能見到。

不過身為劫匪,劉羨注意到的則是,時隔一年多後,故地重遊,金谷園的樣貌已經出現了較大的變化。

原本劉羨記憶中的金谷園格局裡,外面的牆院是聊勝於無,可現在卻一過銀杏林,便看到林後立有一丈有餘的高牆,綿延有數里,將金谷園整個圍住。

而原本空闊雅緻的亭榭,則經過了大規模的修繕和改建,佈局完全不同,簡單來說,就是變得更加擁擠,幾乎將有人的部分都聚集到了一處。

沿途遇到的僕人中,則遇到了較以往數量更多的護衛,僅僅透過看到的,劉羨就估計增加了約有兩百人。

劉羨想:看來上次的劫案確實打痛了石崇,這才讓他從內外同時著手,一方面加固了金谷園的防禦,一面加強了對手下人的控制,想再劫金谷園,沒有大軍,沒有內應,恐怕是完全沒有成功可能的了。

步入主院後,便是宴席了。

由於參會的人員過多,石崇也只能露天舉行文會,在百丈寬的地方,擺了差不多有六百多個席案,兩百餘名侍女在其中來回穿梭,鶯鶯燕燕,不斷為客人們添水加果,她們風姿綽約,鶯鶯燕燕,煞是好看。

劉羨來的時候,發現宴會比想象中的還要熱鬧:中間有幾個中年文士在手談,旁邊站了幾十人在觀戰。其他的人有在玩樗蒱的,有在自顧自高談闊論的,有聚在一起行酒賦詩的,總之很熱鬧,幾乎到了可以說混亂的地步。

正茫然間,劉羨的眼光先掃到了祖逖和劉琨。

祖逖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個桌案前,雖然四處熱鬧得很,但他卻心無旁騖地吃著櫻桃,旁邊吐出來的核堆得已有拳頭高。

劉琨則打扮得極為雅緻,一身極為簡約但要價不菲的青紋雲底儒服,頭戴綸巾,手持摺扇,一副翩翩佳公子的造型,在人群中頗為顯眼,引得金谷園的侍女們頻頻側目。他則輕聲調笑著,轉首看到了劉羨,招呼著坐在一起。

“怎麼就你們兩個?玄明永明呢?”

“他們兩個啊,他們家和太原王氏熟識,被王武子(王濟)拉去結交藩王去了。”

劉羨根據他的指引去看,果然在宴席的前列,看到了劉聰、劉曜,他們正在一名捻著鬍鬚的中年文士旁,與司馬允、司馬乂等人交談,雙方看起來已經非常熟稔了。

“你們怎麼不過去?”

祖逖不耐煩地說:“我跟王濟又不熟。”

劉琨則指著一旁辯論的幾人,對劉羨笑道:“我在聽王衍和裴頠的辯論呢!”

劉羨聞言望去,只見一名青年文士正與中年文士對案而坐,雙方打扮都非常有風度,一人持塵尾,一人持紙扇,但辯論得很是激烈,兩人是咬牙切齒,看上去幾乎就要打起來了。

青年人便是裴頠,中年人便是王衍。

而旁邊坐著一個老人,見氛圍有些不對,便用木如意敲擊桌案,用極為沉靜的語調說:“大家只是君子之爭,口舌之辯,何必搞得這麼劍拔弩張呢?逸民,夷甫,不妨先靜一靜,再繼續討論。”

劉羨認得出來,這位老人便是提攜自己的樂廣。

他此前去拜訪過樂府,去特地感謝提攜之恩。出乎他意料,樂府是一間很普通的草廬,而樂廣對提攜之事也並不多提,只是淡淡說:“我只是做了分內之事罷了,世子若真是心懷謝意,就按文章中的去做吧。”

此時樂廣穿著仍然非常簡約,不過是一件披著一件靛藍色麻袍,但他的言語卻極有號召力,他說讓兩人先靜一靜,原本激烈爭吵的兩人立刻就靜了下來,雙方喝了一口水,坐在席案上調整心情。

過了一會,樂廣說:“剛剛兩位扯得有些太遠了,不妨從頭開始,繼續談談有無之間誰高誰低的關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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