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馬炎已經分辨不出聲音的主人,他吃力地凝聚眼神,注視著面前的人影。而皇后楊芷繼續說著:“陛下,殿中的幾位醫療和臣妾說,您的病,恐怕就在這一兩天……”
“……”
司馬炎聽到這個訊息,依舊沒有發出聲音,他在床榻上一動不動,只有胸口還在微微起伏,這是他還活著的證明。
而皇后則以手掩面,嚶嚶哭泣,直到尚書令楊珧連聲說“皇后節哀”後,她才停下來,擦拭了半天眼淚後,道:“陛下,您若是駕崩了,太子又無法親政,這大晉的江山社稷,將託付給誰呢?”
“嗬……”
到這裡,病重天子終於有了些反應,他試圖張開口,從肺腑裡擠出些什麼,但這變成了一種徒勞的掙扎,最後還是一字不出。
楊芷又道:“之前陛下說過,等陛下百年之後,就讓我家大人輔政。是也不是?”
楊濟跟著說:“這本是朝野眾所周知的事情,皇后何必此時提及呢?”
“……”
司馬炎瞪大了凸出的眼睛,怔怔地看著皇后,活像一個死靈,嚇了楊芷一跳。
楊芷回頭看了父親一眼,稍稍安神,再看病重的天子,覺得也沒什麼可怕的,就繼續道:“大人他誠惶誠恐,可仔細想來,也沒有更好的人選了。可這種事情,口說無憑,還需要具體的詔書。”
“臣妾有個不情之請,就是請陛下當著華公和何公兩位的面,重申此事。”
“……”
現場陷入了令人尷尬的沉默裡,現在的皇帝什麼話也說不出,甚至連動一動手指都很艱難,他該怎麼重申這件事呢?
這時候,皇后忽然說:“陛下,您方才點頭了,是同意立遺詔了麼?”
皇帝點頭了?華廙和何劭一陣詫異,他們離得不算遠,卻根本沒有看到皇帝有任何動作,莫非自己眼神不好,看漏了?還沒等他們細想,車騎將軍楊駿已經跪下來,流著淚說:“陛下隆恩,臣萬死難忘!必誠心竭力,輔佐太子!全社稷大業,揚陛下盛德!”
楊珧和楊濟也緊跟著哭嚎道:“陛下!陛下!”他們好像已經看到司馬炎死去了一樣,一時涕淚交加,難以抑制。
然後楊駿強忍住淚水,渾身顫抖著,轉首對華廙和何劭道:“陛下的時日已經不多了,既然已經點了頭,勞煩兩位就在這,趕緊把遺詔趕出來,讓陛下過目吧!”
說罷,當即派人領他們到側廂去,筆墨紙硯可謂是一應俱全,就連蓋章的印泥也準備好了。
華廙和何劭先是面面相覷,隨後便苦笑著準備起來。
在這種情況下,對於兩位中書省的高官來說,皇帝點沒點頭已經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他們想要從這裡活著走出去,皇帝必然也只能點頭。
兩人寫得很快,畢竟在此前,他們就已經寫過一篇讓司馬亮和楊駿一起輔政的遺詔,有過經驗。眼下無非是把司馬亮去除了,再重新謄寫一遍。
不過兩刻鐘,一篇蓋有中書監中書令印章的新遺詔就交到了楊駿手裡。
見詔書中封自己為太傅、大都督、假黃鉞,錄朝政,百官總己。楊駿頗為滿意,他收斂起哀容,向二人笑了笑,轉而交給了皇后,讓皇后一字一句地念給天子聽。
詔書不長,皇后哪怕語速極慢,也很快就唸完了。
“陛下還有什麼要更改的嗎?”
“……”
司馬炎默默注視著自己的妻子,他雙眼中的情緒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,最終濃縮為不盡的哀傷,令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。
皇后看到這幅景象,一時有些慚愧不安,她回頭看父親,楊駿便道:“看來陛下沒有意見,趕緊把詔書交到尚書省和門下省,讓他們早做準備。”
說罷,他揮一揮手,殿中眾人頓如潮水般散去了,不過片刻,偌大的含章殿,除了幾名宮女外,又只剩下司馬炎孤零零一人,躺在寒冷的病榻上。
在這樣靜悄悄的時候,他終於咳嗽出來,給自己的語言打通了短暫的通道,問道:“汝南王在哪?”
語音迴盪在風中,可沒有人能回答他。
司馬炎心裡已有了答案,他也不再說話,不再理睬這個殿中是否還有其他人。他抬頭看著屋頂,等待最後的時刻。昏暗的燭火搖曳,照著他皮包骨頭的身形和乾枯蠟黃的臉。
一代開國皇帝,躺在黑暗中,比一般等死的老人還要更加寂寥。也沒有人知道,他在臨死前的最後時刻裡,腦中閃過的是什麼樣的光景。
太熙元年(公元290年)夏四月己酉,司馬炎駕崩於含章殿,時年五十五,葬峻陽陵,廟號世祖,諡號武帝。
楊駿在第一時間發喪,昭告天下。
太子司馬衷繼位皇帝,按照司馬炎遺囑,進楊駿為太傅,總領內外諸事。
這一年,劉羨十八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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