晉庭漢裔

第371章 盧志告別

而今盧志竟然說服了司馬穎,令其放棄輔政之位,這不得不說,是幾百年來的頭一遭。盧志笑道:“懷衝真是貴人多忘事,早在進京之前,我不就說過了嗎?我王不會留在洛陽爭功,所求只是返回鄴城,守河北一方平安罷了。”

劉羨當然記得這件事,當時是盧志厚葬汲縣之戰後的兩軍將士,引起了常山王府的不滿,於是他這麼表態來緩和兩府關係。可誰又會把這種話當真呢?只道是盧志為了做低姿態,隨口一說罷了。沒想到啊,當時他居然真準備履約。

劉羨上下打量盧志,先是心生敬佩:“子道真是守信之人啊!”隨即追問道:“但這恐怕不是唯一的原因吧。”

盧志微微頷首,他將語氣加重,徐徐道:“確實如此。離開鄴城的原因有很多,不過最重要的原因只有一個——想要重整人心,恢復治世,那在洛陽輔政,肯定是做不到的。”

“我相信以懷衝的明智,不難看出來,現在洛陽的形勢錯綜複雜。明面上,是由三位殿下做主,可實際上呢?到處都是好亂樂禍,想要借勢而起的人。這裡面有宗室王公,有高門士族,有布衣寒士,人人都不能相互信服。我們六十萬大軍入駐在洛陽,竟然險些被糧草所難住,還要懷衝設計做局,這能夠長久嗎?”

不用等劉羨回答,他直接斷言道:“自先帝駕崩以來,短短十來年,洛陽就已經發生了四輪政變。其次數之多,烈度之大,已經遠遠超過了先世。一次還能說是偶然,可次次如此,就說明政變是一種必然。”

“洛陽已是一座塞滿了薪柴的大釜,輔政洛陽便如同置身釜中,釜下火燒得正旺,釜上的人卻只能往釜里加水。可這並非是長久之計,因為水終有加完的一天,而底下的烈焰卻好似無窮無盡。”

“想要真正救火,只有先離開大釜,等待薪柴燃盡。”

劉羨明白盧志的意思:在洛陽,不管想要做什麼,都必然會破壞政治的平衡,侵犯多方勢力的政治利益,造成行政的重重阻力,繼而釀成政變。可若是什麼都不做,底層的各方勢力也會自己內鬥起來,將上層裹挾其中。

所以明智的方法,就是遠離洛陽,在地方上踏踏實實地積蓄力量與聲望,直到洛陽的野心家全部跳出來後,再攜匡扶大義,一舉解決洛陽的亂局,才能根本上達成長治久安。

從長遠來看,這確實是最正確的戰略。可最正確的戰略,往往也是最難的戰略。

因為要實行這個戰略,時長是以年來計算的。時間會消磨人的耐心,也會影響人的判斷力。執行者必須要壓制住自己對權勢的渴望,在枯燥的等待中不斷勵精圖治。畢竟相比於在洛陽輔政,這種畫地自牢的積蓄是非常緩慢的,甚至等同於把部分主動權交給了在洛陽的掌權者。

最簡單的道理,若是司馬冏鐵了心打壓徵北軍司,甚至主動決裂,與其開戰。司馬冏坐擁兗、豫、荊、揚、青、徐、江、廣八州的人力物力,而司馬穎喪失了在朝廷的主導權後,僅有冀州一州,到底誰更有獲勝的可能呢?考慮到這些因素,離開洛陽仍不能說是一個最好的選擇,或許更應該稱之為一次巨大的賭博。

故而劉羨感慨道:“看來子道是下定決心,不成功便成仁了。”

“是啊。”盧志也知道這個選擇的風險,但為了完成他的理想,他早就做好了付出一切的準備。而這次來拜訪劉羨,盧志便是希望說動劉羨,為成都王所用。

故而他推心置腹地說道:“懷衝,這個世道腐爛太久了,再這麼下去,不止國將不國,天下也將生靈塗炭啊!”

“不只是為了我們自己,更是為了天下人,為了我們已出生或未出生的子孫後代,為了那些捨生忘死的先賢遺志,我們一定要重塑人心!”

“我們必須要冒大風險,付出大犧牲,來成就一位前所未有的聖王,令天下人重拾對正道的信心,繼而創造一個真正的治世!不然的話,生在地獄之中,生又有何可樂?死又有何可悲?!”

“但要做到這一點,只憑我一人之力,恐怕還不夠,我希望你能來幫助我,一同輔佐我王,一同成就治世,如何?”

老實說,盧志的這番言語並不是很有煽動力的言辭,但深深打動了劉羨。

因為在這個年頭,這種充滿理想與意氣的話語,實在是太少見了。特別是在這個年紀的官員中,理想浪漫的言語不僅得不到尊重,反而會遭到嘲笑。正因為如此,滿懷理想主義的人,在雄辯的同時,又往往是孤獨又沉默的。他們只能將理想深埋在心底,腳踏實地地做事。若非是遇到志同道合的人,他們是絕不會將理想拿出來,作為辯論資本的。

劉羨暗道:可惜,盧子道確實是難得的明白人,卻偏偏投在司馬穎門下。

這使得他婉拒道:“子道,你理想雖好,可成都王終非帝王之才,不值得託付吧!”

這句話令盧志啞然,少頃,他試圖為司馬穎迴護道:

“文武之道上,我王確實並非賢才,可他有一點,卻是天下人遠遠不能及的。那就是他能信任別人,敢於用人,哪怕無親無故,只要真有賢才,也能得到重用。從這一點來說,只要有你我兩人在身邊輔佐,我主文,君主武,一齊招攬天下賢才,成就千古偉業,絕不在話下啊!”

劉羨又問道:“君有管仲之才,我深為欽佩。可縱使以齊桓公之親賢,尚不能從管仲之遺言,而複用豎刁,以致有高牆之禍。而今豎刁就在成都王身邊,子道當真能不受讒言,始終受用嗎?一念及此,我深為子道憂慮。”

豎刁乃是齊桓公晚年重用的小人,他禍亂齊桓公宮廷,唆使齊國公子內亂,致使齊國霸業衰落,齊桓公活活餓死。

而劉羨此時所指的“豎刁”,便是那位司馬穎寵愛的宦官孟玖。從黃橋之戰後的結果來看,他對司馬穎的影響力,並不下於盧志,又遠比盧志更親近司馬穎。以司馬穎的智慧,他能夠剋制自己的慾望,遠離孟玖而親近盧志嗎?

談到這裡,盧志心想,這或許就是問題的根源了。他道:“若是我回到鄴城後,當即除去孟玖,懷衝可願與我同行?”

劉羨根本不相信盧志能做到,那天他率軍在半路上接到成都王,看司馬穎的眼神就知道了,這位成都王愛慘了自己的男寵,他絕不會讓盧志得逞的。

但這話也不好明說,他唯有玩笑道:“那我就等子道的好訊息吧。”

“好!”盧志當然聽出來了這層意思,但他也是個要強與自信的人,他不相信自己會失敗,便笑著對劉羨道:“那就這麼說好了,我會在鄴城給你留個位置。”

他站起身來,作勢就要離開,只是走到門口時,或許覺得自己話語說的太滿,又回首對劉羨道:“其實你留在洛陽,也好。我王與長沙王,到底是親兄弟,我王雖然放棄了輔政,但只要有長沙王殿下的幫襯,一內一外,縱使齊王勢力再大,也要畏懼三分。”

劉羨將盧志送到門口,兩人相互揮手告別,等他的牛車再次消失在司隸府門前時,在一旁望風的諸葛延走到劉羨身邊,好奇問道:“這位盧長史到底是來幹什麼的?”

“來告別的。”劉羨眺望著盧志遠去的路口,感嘆道:“他這一走,洛陽的政局又將變天了。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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