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地蒙塵,沙粒正擊打著丘處機冰冷的眉骨。
龜裂的土地在他腳下延伸出蛛網般的紋路,枯死的樹枝枝椏勾住獸皮衣襬,腰間懸掛著經過多次回爐再造的短劍,也早已鏽蝕。
行走於大災難後的世界,丘處機沒有再尋找新的適合培養出文明的種族。
因為他已經意識到,這樣做只會讓自己陷入更深邃的孤獨。
璀璨的文明之外,他會是一個更加格格不入的外來者。
或許‘孤獨’,正是那些早已經堪破一切的存在,還是孜孜不倦的選擇傳道,收錄弟子、門人的原因,而不是所謂的什麼氣運、道統。
只是為了尋找到更多的‘同類’。
任何人都需要同類,聖人也不例外。
當然,這樣的想法,也僅限於此刻的丘處機。
再聰明的個體,也看不到宇宙的全貌,同樣任何的修行者,能夠理解的‘道’,也只是大道的一部分。
道祖為什麼會傳下道統,每個修行者都會有不同的理解。
對與不對,只看站在什麼樣的立場。
一邊行走,一邊回憶,丘處機將自己的思緒割裂成了兩半,一半深陷過去,將過去的自己,反覆的咀嚼,以免被時間同化,變成那自然裡的風、光、水、石頭、草木,雖然存在,卻沒有了自我,還有一半則是永遠用新奇的眼光去看待世界,哪怕是千篇一律的風景,也能再次找出不同,並從中感受到快樂。
沒有了除開肉體能力之外的超凡之力,丘處機也僅僅只能做到這樣,他無法封印已經稱得上古老的‘記憶’,以新生者的姿態,重複的出現在這世間,每一次都宛如新生。
現在的丘處機,已經充分的理解了,為什麼諸天萬界的仙人,甚至是大仙是如此的泛濫,甚至同一個個體,在不同的時空位面裡,都有著大量的強大‘他我’。
但是成就金仙者卻是如此的稀少,以至於丘處機本身真正見識過的金仙與金仙之上,似乎也只有諸天哪吒與南極仙翁。
因為永生不死,即是金仙之大劫。
與時間的考驗相比,什麼地火天雷,什麼天魔邪煞這樣的劫數考驗,都太小兒科了!凡有形、有質,可以具體感受到其存在的難題,都有一個清晰的解法。
時間卻沒有!有資格走到金仙大門前的固然很多,但能夠真正闖過去,將時間踩在腳下者,卻十分稀少。
以一個世界為代價,幫助有資質有背景的後輩修行者提煉不死性,仔細想想,其實也不算太難。
難的是,他自己如何透過時間的淬鍊,讓那些縹緲的不死性,被固定為真正的不朽神金。
就這樣一邊回憶,一邊行走。
丘處機自己也不知道具體過去了多久。
在花豹文明毀滅之後,他就已經不再記錄時間了。
這既代表著他麻木了,也意味著他開始淡化時間的規律與約定俗成的時間概念。
在混沌的宇宙之中,時間是沒有意義的。
因為它約束不了什麼,也改變不了什麼,一切都早有定數,萬物星體遵循著既定的規律與軌跡,迎來新生與毀滅。
只有智慧生命開始為了生存而思考的時候,時間才會固定化的出現,從最初的日升日落,到結繩為記,再到各種記錄時間的工具出現。
可以說越是發達的文明,對時間的規範便越是苛刻。
時間與文明相輔相成,相伴而生,它就像一條鞭子,始終跟在身後,不停的抽打與催促。
丘處機已經成為了不死不朽的存在,所以他擺脫時間控制的第一條,便是先真正的忘掉時間,去忽視這個概念,將自身還原到萬物宇宙之中,如同那些存在了億萬年的星辰一般。
無論是過去了一年,還是億萬年,都只當做此刻、此時。
在丘處機的這場流浪與忘卻之外,世界的變更從未停下腳步,逃過大災難的動物們,重新在廢墟之中建立起新的家園。
新世界的寵兒,會在某一刻自然的誕生,然後開啟一段文明之旅。
只是,沒有了丘處機的干涉,文明的蛻變,要來的晚的多。
新生的文明種族,需要用漫長的時光去解決最基礎的生存矛盾,然後是改良生產方式,改變生活習性,將思維從野蠻矇昧中解放出來。
這個過程不再是以數百年、千年計,而是萬年為單位。
······又是一天新的開始!陽光均勻的灑落在霧茫茫的古木林間,風穿過樹梢,就像有無形的手掌,撫摸過這片鬱鬱蔥蔥的森林。
在枝椏交錯間浮動的淡金色晨霧裡,藤蔓編織的廊橋在葉隙中若隱若現。
數以千計的巢屋懸垂於古木枝幹,細看皆是細枝與青苔粘合而成,每座屋門前晃動著草莖串成的風鈴,在穿林而過的氣流中碰撞出細碎聲響。
工鳥們拍打著略帶金屬光澤的尾羽掠過空中棧道,爪間緊抓的樹脂團正往下滴落琥珀色的漿液。
下方樹皮褶皺形成的天然廣場上,一群白頸鳥建築師正用喙尖敲擊著新生的樹瘤,碎屑紛飛間逐漸顯露出螺旋紋路的儲藏室輪廓。
某處突然爆發的爭執聲驚起幾片絨羽,兩隻朱冠鳥為爭奪蠶絲線的運輸權豎起冠羽,爪鉤深深扣進樹皮裂縫。
更高處的瞭望巢突然傳來三短一長的鳴叫,所有穿梭的身影同時凝固。
銜著種子的灰雀懸停在半開的花朵前,搬運苔蘚的鷦鷯將尾羽壓成戒備的弧度。
直到最高樹梢的銀羽哨兵舒展雙翼,用翅尖在陽光下劃出代表安全的弧線,凝滯的空氣才重新流動起來。
樹洞深處的研磨聲繼續隆隆作響,淡紫色漿果被碾碎的氣息混入晨霧···。
一切都是那麼的祥和而又美好!
這就是這個世界新生的文明,一個屬於許多種不同鳥類的共同文明。
鳥類文明的出現,究其原因還是與花豹文明有那麼一丁點的關係。
花豹文明演變出來,以藥劑操控百獸的御靈體系裡,其中有著不少刺激獸類開發大腦的部分。
這儘管是以消耗那些獸類的生命長度為代價,目的是讓這些獸類們更方便聽從指令,但隨著一代又一代的繁衍,負面效果被緩慢克服,積極的效果卻得以延續。
大災難發生之後,鳥類受損最輕,又不像魚類,當初很少被花豹們馴養,所以它們最先壯大起來,由一些鳥類中的‘智者’集合在一起,共同對抗風險,獲取生存資本。
在偶然之間,一部分的鳥類又得到了花豹御靈文明的遺澤,更進一步的開啟了群體的智慧,從而團結了百鳥,各分工不同,組成了真正的鳥類大聯盟。
它們就像是自然裡的精靈,採集漿果,熬製果醬,製作大量相連的高空鳥巢,在巨大的樹木中畜養肥碩的蠕蟲。
整個鳥類文明,展現出了別樣的生機勃勃。
這個世界,也終將熱鬧起來。
丘處機早就察覺到了鳥類文明的崛起,但他沒有靠近,也沒有參與,更沒有干涉,只是偶爾會遠遠的窺望,在被一些放哨的鳥兒發現後,便會快速的抽離。他已經從文明的指引者,退後成了一個簡單的觀測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