福寧殿。
趙孝騫與蘇轍正對酌。
今晚賜宮宴,不是趙孝騫的臨時起意,決定對政事堂動手後,皇城司拿問李邵和洪韜的同時,趙孝騫便下旨請蘇轍過來暢飲敘舊。
坐在皇帝的寶座上,帝王術是必須要會用的。
打壓一派的同時,再拉攏扶持另一派。
設立監察府一事,讓趙孝騫看清了朝堂的現狀,當朝堂上大部分是新黨官員時,皇帝的決策若是不符合新黨的利益,就會遇到重重阻礙,以至於皇帝的政令竟出不了政事堂。
這對嗎?
現在趙孝騫總算能理解,為何當初趙煦決定全面推行新政時,也沒有對舊黨趕盡殺絕,必須吊著他們一口氣。
顯然朝堂上的一黨獨大,對皇權是個極大的威脅。
今夜趙孝騫宴請蘇轍,就是要對外釋放一個強烈的訊號。
新黨的興衰廢立,是由皇帝決定的。你們玩得太過火,皇帝也可以像渣男甩前女友一樣,把你們甩得乾乾淨淨。
今晚的宮宴很豐盛,趙孝騫難得地多添了幾道硬菜。
蘇軾是個老吃貨,他這個弟弟的嘴也刁鑽得很,若非真正的美食,是絕不肯入口的。
早幾年前趙孝騫就很清楚蘇家老兄弟的喜惡,於是今晚特意讓楚王府挖過來的廚子掌勺。
一道蒸鱖魚,一道燉全雞,一道紅燒肉,還有一個青菜。
三葷一素,君臣二人對酌,隆重且不浪費。
蘇轍果然對美食讚不絕口,一邊吃一邊誇讚不已。
酒是宮裡上好的江南進貢黃酒,鄭春和將小巧的酒壺置於沸水燙過後,琥珀色的酒液濃香四溢,入口溫熱絲滑。
“子由先生,這酒可佳否?”趙孝騫笑吟吟地問道。
蘇轍連連點頭:“好酒,好酒!臣多謝官家盛宴款待。”
趙孝騫笑道:“攏共才幾個菜,一壺酒,倒也算不得‘盛宴’,你我是昔日故友,不如拋卻身份,酒酬知己如何?”
蘇轍也笑了:“當年官家從刑部大牢把臣救出來,此恩臣一直銘記於心,那時官家為臣擔了不小的風險,臣今日還能留著性命與官家對酌,實屬幸事。”
趙孝騫嘆道:“與先生對酌,難免想起子瞻先生,以子瞻先生刁鑽的口味,今日面前這幾個菜,怕是很難打發他。”
蘇轍大笑:“不錯,臣的兄長唯‘吃’一道,甚是挑剔,若今日他也在,怕是會親自跑到御廚那裡,盯著御廚掌勺,甚至會一腳踹開御廚親自動手。”
“子瞻先生調任江南道觀察使後,倒是給我送過幾封書信,信中直呼上當,他說餘杭之地,風景秀麗,儒生如林,處處皆是江南好風光,可惜當地的食物卻實難下嚥,短短數月他已餓瘦了好幾斤。”
蘇轍微微一笑:“以他的本事,斷不會委屈自己,過不了多久,他自會尋到旁人難以發現的美食,或是自己下廚,他日若調任回京,官家定會發現他長胖了。”
說著蘇轍笑容一斂,嘆道:“臣和兄長皆已六十許矣,過不了幾年,怕是要致仕還鄉了,能為官家效力的日子不多矣。”
趙孝騫認真地道:“只要你們願意留在朝堂上,朕願意一直用你們。”
蘇轍搖頭苦笑:“老而不死,如百足之蟲,老來思想僵化,為人處世固執迂腐,對社稷不是好事,該退下時便果斷退下,莫誤了大宋的大好基業。”
“官家這些年為大宋打下的局面來之不易,若能解決新政和監察府二事,大宋的內政方面數十年內無憂矣。”
“再過幾年,大宋積攢的國力足夠了,官家再下旨北伐,滅遼亡夏,大宋江山一統,臣此生於願足矣。”
見蘇轍有意無意主動提起新政和監察府,趙孝騫饒有興致地問道:“子由先生也覺得朕設立監察府的決定不妥?”
蘇轍搖頭:“相反,臣以為甚是合理,大宋官制,百年利弊,其利在於,大宋不拘一格,鼓勵商賈,民間藏富,國庫甚盈。”
“而其弊也明顯,那就是地方官府缺少監管,中央政令到了地方,往往被官員各種曲解歪解,朝廷明明是善意,但到了地方,卻變成了惡政,這中間缺的正是中央對地方上的監管。”
蘇轍緩緩道:“王安石變法,朝中有人支援,有人反對,世人謂元豐黨為‘新黨’,謂元祐黨為‘舊黨’,臣也是舊黨之一。”
“臣為何反對新法?就是因為王安石的新法弊大於利,不是說新法本身不好,事實上新法裡的很多內容,臣其實是贊同的,但臣為官多年,深知朝廷政令到了地方,基本不大可能順利執行。”
“民間百姓愚鈍,不知其解,關於新政的解釋權,全在地方官員手裡,他們為了私利故意曲解新政,利用歪曲的新法解釋盤剝百姓,以肥私囊,百姓怨聲載道,卻不敢反抗朝廷,只能忍氣吞聲,掙扎求活。”
蘇轍說到忘情處,用手指蘸了酒水,在桌上劃了三個圈。
“朝廷,地方官,百姓,朝廷新法沒有惡意,百姓大多良善,問題出在哪裡?”
說著蘇轍用力點了點中間那個圈,道:“出在地方官員身上,沒有朝廷的監管監察,他們就是地方上的土皇帝,是割據的諸侯,在他們的地盤上,他們說了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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