樊梁河的水位,最近也受到乾旱的影響,有所下降。
但是水量依舊充沛浩蕩,沿著兩岸井字般的窄長水渠,滋潤上好的莊稼。
人們居住的地方,離河岸邊要更遠些,所處的地勢也較高。
田野如同一張巨大的棋盤。
而那些房屋棚舍,正如一簇簇棋子,各自抱團又涇渭分明的,盤踞在這碩大的棋盤上。
巫者黑齒南倉的家,就位於其中一簇的中心。
燈火長明的十餘樓臺和大片的廈屋,被最外面的一圈石牆圍住。
佔地之廣,至少相當於尋常百戶人家。
多年積累下來,不知不覺,已經有上千名奴僕,在這片地方生存。
黑齒南倉及親信者的習慣,成為奴僕必須牢記的戒令。
比如在前半夜,所有燈火都不能熄。
那些高樓上,全部要點無煙的清油大燈,黑齒南倉用飯後,極有可能任意到某座樓中散步。
而在靠近圍牆的地方,則不顧有無煙氣,那些鐵鼎大鍋裡面,就只要火勢猛烈,主人愛看。
不過,黑齒南倉用飯一向不專心,時間會拖得很長。
他坐在正廳的北側,地勢比廳內其餘地方,都要高出十個臺階。
極長的金線竹絲薄毯,從北側一路鋪到大門處,踩上去的觸感,比踩在石板上還要清涼。
精心打扮的女奴,成群的在這裡獻舞,腰肢柔軟,足弓纖細。
廳內左右,各置有六張案几,設有席位,但現在只有兩個親信武士坐在那裡,大吃大嚼。
南面正門處,一個老者被奴隸引過來,當場跪在了門檻上。
黑齒南倉放下酒爵,拿金絲玉梳抹了一下自己黑長的鬍鬚,眯眼看去。
“是,十七叔嗎?”
老者連忙點頭,行禮叩拜。
黑齒南倉不悅道:“以你我的關係,你跪在門檻上幹什麼?”
“來人,給十七叔送塊草蓆,讓他跪的舒服點。”
旁邊立刻有奴僕送上一塊草蓆。
老人感動得涕泗橫流,急忙抹掉,磕頭謝恩:“小人今天是來叩求巫師,想讓我的孫子,成為一名尊貴的神僕。”
黑齒南倉奇道:“神僕雖然有些好處,也不值得你這樣的人家求告吧?”
老者低頭道:“是三巫師選祭品的人,白天看見我家孫兒,誇了兩句,長得不錯。”
“小人就想,他們肯定是要把我孫兒也列到祭品裡面。”
樊梁地界說話最有用的七名巫者裡面,有兩名是出自黑齒族。
似乎他們兩個的關係,天然就該更親近。
最初,黑齒南倉和黑齒三之間,也確實相處很好,他們共用自己族裡的遠親,作為僕從。
但是沒過幾年,黑齒南倉就發現,這樣做有巨大的不便。
因為他們的僕從,跟其他巫者的僕從交涉時,外人並不能很好的分辨出,那些僕從代表的是哪一位黑齒的意思。
有的時候,明明是利用黑齒南倉的面子,達成的事情,好處卻並沒有落在他的手上。
這就顯然是自己吃了虧。
一次兩次倒還罷了。
好幾年的時間累計下來,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已吃過多少虧。
當時黑齒之間,爆發了一場不動聲色,但終至流血的內鬥。
黑齒南倉技高一籌,成功掌握住了過去兩名巫者共同培養出來的那些手下。
黑齒三隻能另起爐灶,如今身邊任用的神僕親信,大多都是其他種族的人。
這在二人間,留下了無法釋懷的死結。
現在聽到老人的說辭,黑齒南倉就知道,這件事情,確實是把老人的孫子設為神僕,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。
“哼。”
黑齒南倉說道,“我看那個侄子長得確實不錯,最難得的是,竟然有兩分像我,那怎麼能在他臉上留下奴僕的印記呢?”
他對親信吩咐道,“你們明天去找些品貌不錯的,提前把祭品的數量湊齊。”
“嗯,在祭品數量外,再多找十個備用,免得到時候找藉口,想要擴大祭品。”
“這樣一來,黑齒三要是還想選我那個侄子,我自然能把他的話頭堵住。”
老者雖然沒有達成目標,但也已經非常高興,再次磕頭。
黑齒南倉聽到十七叔的千恩萬謝,心中非常受用。
他所學成的巫術,用同族的屍體煉法,效果是最好的,尤其是各家祖輩裡,生前筋骨強勁的人物。
因此他挖了族裡不少祖墳。
近三十年裡,族裡病死的、鬥毆的、不恭敬而被抓、為奴時有過失、筋骨格外好的,也都經過他的燒煉,另有用處。
可是,大家畢竟都是黑齒族人,身上有太多相似。
黑齒南倉使用這些族人,用得多了,也覺得有點不舒服。
他讓人抓了別家族民,依次試過,最後卻無奈的發現,還是自家族人燒用起來,效果最好。
總不好為了族人們,讓自己修煉的效果減損兩分吧,只好沿用故例。
但也因為這個緣故,在別的事情上,黑齒南倉對自己的族人向來是很照顧的,算是一種補償。
七個巫者裡面,就以他的形象最為親切。
“都退下吧。”
黑齒南倉讓獻舞的女奴們全部離開,樂曲聲也消失,大廳內恢復安靜。
他是來了興致,揮手招呼十七叔,讓老人跪得近一點,說說最近樊梁地裡面的事情。
有的事情是傳不到他這位巫師耳朵裡的。
但他偶爾會想聽聽別人講述這些小事,從小事裡面,才能夠見出,人們處處都對自己崇敬尊重,不敢怠慢。
老人不在那張竹絲長毯上走動,爬到旁邊之後,再往前走。
那些金線繡出來的猛獸圖案,在燈光下,都顯得那麼神聖珍貴。
不知是否錯覺,老人好像還看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