魯科多眼中精光一閃,對賈母拱手道:“老夫人可要同去驗看?”賈母不作聲,默默跟著魯科多入內,王夫人、趙姨娘、周姨娘、賈璉、王熙鳳、平兒等人也跟著一塊兒。
進得屋內,但見幾口箱子排開,箱蓋皆已掀開,金錠銀錠珍珠瑪瑙翡翠鐲子熠熠生輝。
王熙鳳突然撲上前,尖聲道:“這都是我的嫁妝!”
賈母、王夫人卻瞭解,王熙鳳的嫁妝沒有這許多金銀珠寶,若非藏匿的王家財物,那便是在榮國府嚴重貪墨了。
正鬧著,忽聽一個官兵叫道:“大人,有房地契!”
魯科多接過一迭房地契,但見上頭的署名都是王子期。
王熙鳳見狀,頓時面如死灰,塗著鳳仙花汁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。
“報——”又一個官兵抱著個紫檀匣子,“發現了這個!”
魯科多開啟一看,竟是一匣放債的借票,翻看後瞪了眼王熙鳳,冷笑道:“私藏贓物不說,還敢違例取利!”
賈璉聽得這話,猛地抬頭,愣愣地望著王熙鳳。他忽然想起幾次見旺兒夫婦鬼鬼祟祟的模樣……
王熙鳳此刻真如泥塑木雕一般,連眼珠都不轉了。
賈母氣得發顫,心內哀嘆:“作孽啊!我賈門怎娶了這樣的……”
窗外急急的風雪拍打著窗戶,彷彿要闖進來瞧個究竟。
正亂著,忽聽一陣靴聲囊囊,賈赦攜邢夫人冒雪而來。
賈赦穿著貂鼠大氅,一張臉被寒風颳得通紅,進門便嚷:“這是鬧的什麼玄虛?”待看清屋內情形,得知了情況,頓時噎住了話頭。
邢夫人瞧著幾箱金銀財寶,不由倒抽一口涼氣,暗地裡卻扯了扯嘴角。
魯科多對王夫人道:“夫人是有誥命在身的人,本官給你個體面,也給榮國府留些體面。你若即刻實說了,便不拿去衙門審問。”這話說得客氣,卻比刀子還利。
王夫人聽得“拿去衙門”四字,身子不由一晃。
“此事……此事皆是鳳哥兒所為!”王夫人突然道,聲音刺得人耳膜生疼,“與我無干!”
王熙鳳聞言猛地抬頭,那雙丹鳳眼裡先是震驚,繼而化作一片死灰。
好嘛,大難臨頭,這位姑姑將罪都推到她頭上了!魯科多盯著王夫人:“且將你知情的從實招來!”
王夫人惶急地望向賈母,卻見老太太冷著臉,手中的柺杖在地上重重一頓。這一刻,王夫人竟莫名想起姜念前番審訊她時的情形,當時她本氣得了不得,現在卻覺得,姜念審訊她的態度是那樣好啊……
“一個多月前……”王夫人聲音發顫,“鳳哥兒父母進京,因王家男丁皆被拿問,鳳哥兒便……便將他們藏在了城外。只是不知為何,鳳哥兒竟將她父親的財貨搬來了府上。”
說完,王夫人偷眼去瞟王熙鳳,眼皮急急眨動。王熙鳳看得明白,這是要她獨自擔下這滔天大禍。
魯科多逼問:“藏在了城外何處?”
王夫人咬了咬唇,終是吐出一個地名。
王熙鳳聽得真切,身子一軟,若非平兒扶著,早癱倒在地。她萬沒想到,這位素日裡吃齋唸佛的姑母,賣起親侄女來竟這般乾脆。
魯科多轉向王熙鳳:“事到如今,你還不從實招來!”
王熙鳳如喪考妣,任由魯科多審訊,一句話都不說。
魯科多對賈母道:“請老夫人勸她從實招來,否則本官便唯有將她及其丈夫下人皆拿去衙門裡關押嚴審了。”
賈璉本在發愣,聽到這話兒,指著鳳姐兒罵道:“你這害人精!自己作死還要拖我下水!”
賈母見狀,也忙道:“難道你要連累璉哥兒陪你吃官司?”
王熙鳳緩緩抬頭,先瞪了賈璉一眼——這個同床共枕好幾年的夫君,此刻面目竟如此可憎;又看向賈母——老太太眼中的嫌惡毫不掩飾;最後望向王夫人——這位她素日裡百般奉承的姑母,此刻正悄悄往老太太身後躲。
忽然,王熙鳳癱軟在地。
“奶奶!”平兒忙撲倒在地,抱著王熙鳳,哭得梨花帶雨。
王熙鳳慘笑道:“是,我藏了父親的財貨,我父母……已逃了……”
這一刻,她眼前忽然浮現姜唸的面容。若當初不是存了算計之心,好生巴結姜念,或許就不會淪落到現在這步田地。
……
……
魯科多審問已畢,對賈母拱手道:“老夫人,這王熙鳳已是朝廷要犯。下官顧及貴府體面,暫不鎖拿,待請旨後再定。還望老夫人嚴加看管,若走失了人……”話到此處,意味深長地環視眾人,“只怕整個榮國府都要吃掛落。”
說罷,帶著眾官兵,押著幾箱財貨,呼嘯而去。
腳步橐橐,踏碎一地的雪花。
剛離開榮國府,魯科多便急忙命麾下一名武官率一隊官兵去捉拿王子期、馮氏歸案。
鳳姐院,王熙鳳見官兵離開,突然指著人群中的趙姨娘,對賈母道:“老祖宗明鑑!必是這起子下作東西使的壞!那揭帖定是她叫人寫的!”她聲音嘶啞,髮髻散亂,金鳳釵歪在鬢邊,哪還有半點往日璉二奶奶的威風?
趙姨娘聞言,立刻拍著大腿哭嚎起來:“天老爺在上!我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,如何寫什麼揭帖?你自己犯了王法,倒要栽贓……”
話未說完,賈母突然將柺杖重重頓地:“都給我住口!”
賈母氣得渾身發抖,指著王熙鳳罵道:“你這孽障!犯下這等抄家的大禍還不安分,還來攀咬旁人?”又瞪向趙姨娘:“你也消停些!”
趙姨娘立刻噤聲,縮到周姨娘身後,卻偷偷衝王熙鳳撇了撇嘴。
王熙鳳見狀,一顆心又直往下沉。
她忽然明白,且不說眼下沒有證據,即便有證據證明是趙姨娘作祟,憑趙姨娘是探春、賈環的生母,賈政的寵妾,老太太也不會嚴懲趙姨娘,而自己……忽然覺得荒唐可笑,往日裡她鄙夷趙姨娘如腳下泥,如今自己倒連這泥都不如了!
趙姨娘回到自己小院,一進門便忍不住“噗嗤”笑出聲來。她踢掉繡鞋,盤腿坐在炕上,抓了把瓜子嗑著,對賈環道:“我的兒,你可瞧見了?那鳳哥兒也有今天!”說完,自己又咯咯笑起來。
榮國府已炸開了鍋。
林黛玉拉著探春的手,輕聲道:“想不到鳳嫂子竟……”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,只餘一聲嘆息。
迎春絞著帕子不知所措。
惜春卻冷著臉道:“早知她貪財,不想竟糊塗至此。”
丫鬟們三三兩兩聚在角落,這個說“聽說抄出好幾箱金子”,那個道“二奶奶往日剋扣咱們月錢,原來都放了印子錢”,嘰嘰喳喳如雀兒鬧林。
鳳姐院中,平兒正給王熙鳳梳頭,而王熙鳳正呆呆望著鏡中的自己,喃喃道:“不承望我王熙鳳……竟活成了個笑話。”
窗外北風嗚咽,卷著雪粒子打在窗上,沙沙作響,似在應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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