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洋鬼子見狀,也抬起槍口,不覺驚歎一聲“jesus”,隨後推開房門,轉身朝屋裡說了幾句。江連橫不等說明,即刻邁步走進洋行,海新年自然也跟著緊隨其後。
剛進店內,就發現門口放著兩隻行李箱。
看起來,這洋鬼子大概原本也打算去南鐵租界避難,怎奈關廂突然暴動,這才決定暫且閉門,等過了這陣風頭再啟程出發。
正亂著,卻見店內又有一位面容清瘦的洋婦人,著急忙慌地快步迎了過來。
她的漢語很流利,看了看許如清,當場便問:“哪裡受傷了?”
“肩膀!”江連橫急忙環顧左右,“你這有繃帶麼,止血,我大姑需要止血!”
“你跟我來,快點!”
“還有那個什麼藥,你們這有沒有,我帶錢了,可以買!”
“她是怎麼受傷的?”
“槍傷,碰見劫匪了。”
洋婦人把江連橫帶到店鋪後屋,似乎是間餐廳,急忙兜起桌布,將杯盤桌布攏到一旁,騰出地方。
江連橫放下許如清,兩條胳膊稍稍有點發顫,又問:“你們這賣不賣藥,管止血還是什麼的,有沒有?”
“先生,先生!”洋婦人不得不提醒他,“請你冷靜好麼,這裡交給我吧,請你先出去等著,愛默生!”
那個洋鬼子跟過來,用洋文說了幾句,似乎是在詢問有什麼需要,隨即又快步轉身離開。
“交給你?”江連橫有點不放心,“你這裡的電話線還通不通?”
“早就已經斷了!”洋婦人在桌邊來回忙活,胸前的十字架在燈影裡微微閃爍,“先生,我是文會書院的女教師,這周圍最近的醫院也要走二十幾分鍾,不管你願不願意,你現在都只能相信我了,懂麼?”
文會書院?
江連橫忽然想起來,那是江雅就讀的女校,原本由長老會主持興建,校內也的確設有醫護常識課程,雖然不及專業的醫護人員,但至少要比他們倆強過許多。
說話間,那個名叫“愛莫生”的洋鬼子也已經摺返回來,手裡端著鐵製托盤,上面是紗布、棉球和一些瓶瓶罐罐之類的藥水,嘴裡仍舊說著洋文,情況看起來相當緊迫。
江連橫急忙側身避讓,眼睛卻不忍離開躺在桌上的許如清。
老太太沒有痛苦,已經昏厥了,像是在熟睡,只有臉色顯得太過蒼白。
海新年拍了拍義父的肩膀,低聲說:“乾爹,咱們還是出去等著吧?”
江連橫點點頭,忽然把身上的錢全掏出來,連同金錶、金鎦子、翡翠扳指,統統放在桌面上,深深地望向愛默生夫婦,極盡卑微地說:“拜託了!”
愛默生夫婦自顧自地忙著,並沒有閒暇理會江連橫的囑託。
隨後,父子倆相繼退出餐廳。
店內沒有開燈,江連橫摸黑尋了把椅子坐下,摸出煙盒,敲出一支菸,叼在嘴裡,又去摸火柴,想要擦個火,火柴桿兒卻斷了,重新取出一根,橫豎劃不著火,氣得乾脆把火柴盒扔在地上。
海新年走過去,撿起火柴盒,擦著洋火,穩穩地送到義父面前。
江連橫愣了一下,隨即湊過去點燃香菸。
深吸了幾口,整個人漸漸平靜下來,忽然問:“新年,帶刀了嗎?”
海新年拍了拍身上的腰叉子,點點頭說:“帶了。”
“就這一把?”江連橫問。
海新年便把腿叉子也拔出來,說:“就這兩把。”
江連橫抬手道:“行,遞我吧!”
海新年就將兩把匕首調過來,送到義父面前,不由得問:“乾爹,你要幹啥,要不我替你去辦?”
江連橫搖了搖頭,卻說:“我去拿個物證,順便練練手。”
“練手?”海新年不解其意。
江連橫也懶得跟他解釋,接過兩把匕首,隨即就朝店門走去,邊走邊說:“是啊,我得練練,再不練就生疏了,再不練,那幫狗東西就快忘了我是誰了。”
海新年急忙跟過去,試圖勸說道:“乾爹,你想要幹什麼,還是讓我去吧!”
“你在這守著你姑奶奶,我待會兒就回來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新年,你跟我來奉天的時候,你爹跟你說過什麼?”
“唔,我爹讓我凡事都聽你的。”
“那你還有什麼屁話?”江連橫低聲訓斥道,“聽我的安排就行了,其他的事兒,你先別管,等我回來再說。”
“乾爹,可是現在外頭太危險了,姓趙的讓我來跟著你,要是你有個什麼閃失,乾媽他們咋辦啊?”
海新年的擔憂不無道理。
只有江連橫活著,胡小妍等人才能在南鐵租界享有一席之地。
可是,江連橫卻去意已決,臨到門前時,忍不住轉身糾正道:“新年,現在還不是城裡最危險的時候。”
“這還不危險?”海新年有些訝異,“城裡到處都在明火搶劫了!”
江連橫突然冷笑,但沒有解釋,徑直推門離開。
屋外的風雪依然很大,路上的積雪已經沒過了腳踝。
江連橫並未走遠,而是原路返回,回到剛才爆發槍戰的那條幽深小巷。
謹慎地摸到近前,卻見牆根底下,方才那兩名劫匪的屍體早已涼透,臉上覆著一層薄薄的積雪。
江連橫朝那兩具屍體瞥去一眼,似乎並不著急,轉而踏雪走向衚衕路口,摸到那個剛才趁機偷襲的刺客附近,蹲下身,將其翻轉過來。
映入眼簾的,是一張四十奔五的臉,看起來相當陌生。
江連橫仔細端詳片刻,接著左右張望兩眼,隨後將其屍體拖拽到巷內拐角,抽出匕首,貫入喉頭,前推後拉,直準備將其人頭割下。
這時節,關外天寒地凍,莫說死屍倒地,就是活人在外面凍一宿,血也凝固了。
刀頭刺穿喉嚨,割開皮肉,直抵頸骨之時,終於停下來。
因為刀不夠重,劈砍不下,江連橫索性站起身,朝那人頭猛踢了幾腳,方才砍下首級。
緊接著,又轉身去砍另外兩名劫匪的人頭。
雪勢未歇,江連橫埋頭苦幹,眼神裡沒有任何波瀾,更沒有任何忌憚,彷彿只是在做一件稀鬆平常的事。
他當然不只是為了洩憤,更是為了取證,為了日後大施報復的線索。
江連橫說的沒錯,現在還不是城裡最危險的時候,因為他還尚未做出回應……
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