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在江湖行走,背後多有留神。
江連橫不是楞頭空子,雖不至於腦後長眼,但很多時候,稍有些風吹草動,就能及時做出反應。
霎那間,一見許如清面露驚懼,他便立刻意識到身後有人。
老太太忙著把他推到身旁,他也順勢拽著老太太閃轉騰挪。
槍聲就在此刻響起!
冰天雪地,姑侄二人相繼跌倒;黑燈瞎火,只覺得許如清倒地的聲音更沉。
江連橫來不及起身,就地翻滾過來,側臥著舉槍還擊。
本以為,扭頭看時,身後會是一群兇狠暴徒;不料暗巷盡頭,竟只有孤零零的一道人影。
可是,值此危難關頭,哪裡還顧得上許多懷疑?雙方交火,幾乎同時扣動扳機。
“砰!砰!砰!”
槍焰迸發,在幽深的暗巷中頻頻閃爍,每一次強光過後,都定格出彼此猙獰的面龐。
江連橫常年跟槍打交道,只憑聲音,就立刻斷定對方拿的是土造手槍,不僅威力不如他的馬牌擼子,槍膛的射速更是望塵莫及。
槍響幾聲過後,對方便連忙閃進拐角裡躲避鋒芒。
江連橫趁勢跪坐起身,正要威逼上前時,卻猛然聽見槍膛裡傳來“啪嗒”一聲脆響!彈夾空了!
原來,江連橫方才連斃兩名劫匪,子彈早已打了半數,下意識去摸大鏡面兒,卻又突然想起大鏡面兒先前交給了李正西,眼下十萬火急,便只好緊忙去掏備用彈夾,準備接續火力。
然而,生死時刻,每分每秒都是性命攸關。
來人覺出空檔,當即閃身而出,抬手舉槍,厲聲暴喝:“江城海,該你償命了!”
江連橫愕然愣住!來人別無二話,即刻扣動扳機。
“砰!”
江連橫應聲縮起腦袋,沒想到子彈偏得離譜,竟然打在了暗巷另一側的牆壁上。
抬頭張望,卻見那人單膝跪地,突然調轉槍口,朝其左側猛開了幾槍。
“砰!砰!砰!”
槍焰再次閃過。
江連橫趁著對方交火的間隙,急忙給馬牌擼子換上彈夾,隨後起身瞄準,一槍擊中那人肋下,本打算跑過去再補幾槍,卻見巷口突然竄出一道人影,衝那倒在地上的劫匪連開兩槍,旋即扭頭朝這邊大喊:
“乾爹,是你嗎?”
江連橫聞言,總算是暗自鬆了口氣。
但緊接著,心又立刻懸了起來,趕忙回身檢視許如清的傷勢。
夜深風寒,慌亂之中,他最開始甚至沒看清老太太到底傷在了什麼地方,直到蒼白的雪地上,漸漸暈開一抹陰暗,他才意識到,子彈打穿了老太太的肩膀。
“大姑……大姑?”
江連橫輕輕推了兩下,許如清躺在雪地上,沒有任何反應。
這時候,一陣“簌簌”的踏雪聲自身後響起。
海新年奔跑過來,幾乎是滑跪著撲到許如清身邊,看了看老太太的傷勢,隨後連忙解下腰帶,死死勒住老太太的腋下,又轉過頭,見江連橫脖子上掛著圍巾,也摘下來,緊緊地綁住老太太的傷口。
許如清自始至終,仍然沒有任何反應。
“乾爹,最近的醫院在哪?”
“啊?”
“醫院!”海新年急忙重複道,“最近的醫院在哪?”
江連橫關心則亂,這時候方才如夢初醒,立刻抱起許如清,急慌慌左右環視一週。
奉天最好的兩家醫院:一是滿洲醫科大學附屬醫院,位於南鐵租界境內;二是盛京施醫院,位於小河沿兒附近;然而,這裡是商埠區,距離兩家醫院都太遠了,附近多是商家店鋪,就連藥行都很少見。
江連橫此刻也顧不上去找專門醫院了,只盼著能有人家收留即可,於是便懷抱著許如清邁開腳步,邊走邊說:“新年,挨家挨戶敲門,花多少錢都行,先找個地方讓老太太躺下!”
海新年點了點頭,急忙跟在義父身邊,前顧後盼、左看右望,一邊警惕著周圍的情況,一邊拼命敲打沿途經過的商店房門。
“咚咚咚!”
“咚咚咚!”
黑暗中,也不知到底是敲門聲,還是心跳聲,亦或是二者兼有,江連橫只覺得震耳欲聾。
都說死人遠比活人沉,他便覺得許如清很輕,輕得像是眼前這場雪。
於是,便咬緊牙關、繃直後背,抱著大姑在風雪中疾行奔走,穿過兩條衚衕,體力逐漸不支,咬牙往起來掂了掂,呼吸也隨之愈發沉重。
海新年見狀,連忙提議道:“乾爹,換我來吧?”
可是,江連橫舍不得撒手,就怕這一撒手,姑侄二人就要陰陽兩隔、永不相見了。
“你去敲門!”他吼道,“敲門去啊!”
海新年不敢再勸,只好加緊腳步,拼命拍打街巷兩旁的商家店鋪。
可惜接連敲了十幾扇房門,店內漆黑如墨,竟始終無人響應。
最後,江連橫急了,乾脆厲聲吼道:“直接把門劈開,先找個地方進去再說!”
沒想到,話音剛落,就聽旁邊有家店鋪裡,忽然傳來一聲回應。
只不過,應聲的不是漢語,而是一串兒洋文。
“who is it?”
店內的聲音戰戰兢兢,聽起來似乎也很膽怯。
江連橫和海新年站定腳步,抬頭望向門楣,原來是一家賣雜貨的洋行。
“開門!”海新年連忙湊過去大喊,“有人受傷了,開門!”
店內傳來回應,有人用蹩腳的漢語高聲喝道:“後退,後退,這裡不歡迎你們!”
“有人受傷了!”海新年再次重申,“救命,聽不懂麼,救命!”
店主稍顯遲疑,靜默片刻,方才緩緩推開房門。
不過,最先映入眼簾的,卻不是人臉,而是黑漆漆的槍口。
緊接著,門縫裡才探出一張金髮碧眼的洋人面孔,問:“你們有什麼事情?”
“快,救人吶!”
江連橫來不及解釋,抱著許如清就往店門前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