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正西雖然也跟著打了聲招呼,心裡卻愈發困惑,眉頭也隨之皺得更深。杜巡長大高個,晃晃悠悠地走到糧店門前,雙手扣住腰間皮帶,若無其事地拍了拍槍盒子,隨行的老柴則是肩扛步槍,牛哄哄地掃視著街面上的圍觀看客。
“二爺,你這咋回事兒呀?”
杜巡長說他剛才在附近巡邏,聽見街上有人嚷嚷著“殺人了”,職責所在,不得不過來問問情況。
王正南笑道:“沒事沒事,誰家做買賣的沒點岔子呢,剛才就是鬧了一會兒,現在已經平了,哪敢勞煩杜巡長過問吶,來來來,哥幾個快請屋裡坐,喝點茶水,暖和暖和。”
杜巡長卻說:“二爺,你別跟我客氣,南城地界,數你人緣最好,誰要是敢來你這撒野,我頭一個不答應!”
說罷,便又轉過身來,面朝圍觀看客發難。
“剛才是誰在這鬧事兒,是不是你,你,還有你?”
圍觀看客眼見著官商勾結,哪敢冒然犯險,當即統一口徑,紛紛指向店內,說:“長官,鬧事兒的人在屋裡,跟咱們可沒關係呀!”
“少他媽廢話!要是跟你們沒關係,你們在這圍著幹什麼?”
杜巡長拿出手銬,在眾人面前晃了晃,說:“鬧事兒也得有個由頭,到底因為什麼,快說!現在不說,那就去衙門裡說!”
大夥兒見狀,不敢隨便搪塞,忙就把事情的經過,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。
如此一說,眾人方才如夢初醒,猛然想起來,糧食的問題還沒解決,便又趁勢嚷嚷起來。
“南記糧油店故意囤貨抬價,公署衙門難道不管管嗎?”
“閉嘴!”
杜巡長厲聲喝止道:“這是你們老百姓該操心的事兒麼,人家有沒有餘糧,哪輪得著你們去看,要都像你們這麼幹,那不全亂套了,還要咱們當差的幹啥?”
眾人敢怒不敢言,只盯著一眾官差,靜默而立。
“要不這樣吧,”杜巡長忽然提議,“我替你們進去看看,南記到底有沒有餘糧,衙門肯定給大家一個交代!”
說著,便又轉過身:“二爺,麻煩您給帶個路吧!”
王正南沒有二話,連忙側身相讓,只要把官差請進屋裡,關上房門,凡事就都好商量。
李正西雖然有點不滿,倒也沒說什麼,吩咐好楊剌子等人在門外戒備,便也跟著抹身邁過門檻兒。
杜巡長走進店內時,戴氈帽的還在角落裡奄奄一息。
他看見了,卻又視而不見,只帶著兩名親信,徑直朝後院兒走去。
剛到後院兒,腳下便忽然停住,笑呵呵地說:“二爺,你看咱還去倉房裡看看麼?”
“杜巡長開玩笑,來都來了,怎麼能不去看看呢?”
王正南連忙扯住杜巡長的手,拽著對方就奔倉房門口走去。
杜巡長只覺得掌心一鼓,甩開手一看,果然多出一沓鈔票,不是奉票,而是高麗銀行的金圓券,繼而喜上眉梢,作勢推脫道:“二爺,咱都是老朋友了,你說話我還不信麼,何必因為那幫刁民,壞了咱哥倆的和氣呢!”
“要查,要查!”
“嘿,你存心寒磣我是不是,我不看,誰愛看誰看!”
兩人裝模作樣,就這般撕扯了幾個回合,終於笑了笑,擺手作罷。
杜巡長心滿意足,在後院兒抽了根菸,隨後走出店門,本打算當眾宣佈南記沒有餘糧,結果一出門,卻發現圍觀看客不知何時,竟然少了一大半。
老百姓心灰意冷,明知道官差什麼也查不出來,便都紛紛走了。
餘下眾人,或許是家中口糧實在不夠,連應急的也沒有了,便抱著最後一絲希望,杵在原地盼著好訊息。
沒有好訊息。
杜巡長朗聲宣告:“南記沒有餘糧,等著調運呢,大夥兒明天早點來吧!”
言畢,拍拍屁股就走了。
隨行的老柴衝散人群,端槍訓斥道:“滾滾滾,都別在這聚眾,再不滾蛋,把你們全都拷起來!”
楊剌子帶人仍在門外戒備,百姓見狀,只好戀戀而去,盼著明天能儘快買到口糧。
糧店內,程芳不再言語,今日上調糧價,本是大賺,結果漲價得來的利潤,卻全都孝敬給了官差,到頭來竟是白忙一場。
好在,南風也沒有太過責備,擺了擺手,低聲寬慰道:“算了算了,事情已經這樣了,後悔也沒用,你叫人把店裡收拾收拾,把這小子從後院兒抬出去,別多想,下回聽我的安排就行了。”
程芳點點頭。
商人家的姑娘,會做生意,懂得囤積居奇,卻沒有手腕處理亂局。
南風和西風走出店門,站在匾額下,遙望漸漸遠去的百姓。
“你看吧,漲價漲價,給誰漲的價呀!”王正南幽幽嘆道,“這錢今天在我兜裡,明天就不知道在誰兜裡了!”
“二哥,家裡不是跟公署衙門打過招呼麼,姓杜的還敢在你這刮油水?”
“唉,現在城裡亂吶!大哥曾經說過,閻王小鬼,都是靠山,你品品,這話越是亂的時候,就越有道理!”
“你還是趕緊給嫂子打個電話吧!”李正西叮囑道。
“別了,”王正南搖搖頭說,“大哥大嫂現在已經夠忙的了,這點小事兒犯不上,而且咱們也老大不小了,不說獨當一面,遇事也得多想想辦法,自己兜著呀。”
“嗐,我不是說這個,我是說老竇的事兒!”
“哦,對對對,今天幸虧你在這,可是老竇怎麼派人跑我這邊來了?”
王正南聽說過,老竇和西風手底下的人,過去的確有些矛盾,但跑到他這來鬧事,卻是破天荒的頭一次。
李正西沉思片刻,卻說:“那個戴氈帽的,確實是老竇帶的新人,但他好像不是老竇派來的。”
王正南想了想,點點頭道:“也是,要派也不能派個新手過來呀!”
“嘶,二哥,我總覺得今天這事兒有點彆扭,但我又說不上來,就是有這種感覺……”
李正西幹多了打打殺殺的髒事兒,雖然有時候難免怒令智昏,但經年累月下來,經驗漸長,總是自然而然地生出了某種直覺,未必準確,倒也可以防患於未然。
王正南混跡商界,這方面自然遠不如西風,於是便說:“咱倆也別在這瞎猜了,我這就去給嫂子打電話,先把老竇控制住再看其他打算……”
話沒說完,店裡的夥計突然走出來。
“老闆,給三爺準備的五十斤高粱米都裝好了。”
“哦,先放那吧!”王正南連忙招呼道,“西風,你待會兒從後門走,省得讓人看見不好!”
李正西有點難為情,“那二嫂她……你倆可別因為這事兒吵起來了。”
王正南擺擺手,悄聲說道:“嗐,你不用管她,我能讓你空手回去麼,臭娘們兒懂什麼呀,我在家裡是什麼地位,你又不是不知道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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