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老東西,早不犯病、晚不犯病,偏偏在這種時候發瘋……唉,這城裡的電話還斷線了,上哪找人去……死老太太,一天天的,幹啥啥不行,就知道給人添亂!”說著,忽又拽開車門,探頭朝裡面張望。
“小妍,你說說,那個老不死的,她除了會給別人添亂以外,還能幹點啥?”
胡小妍沉默片刻,低聲寬慰道:“小姑,你也別太擔心了。”
“我擔心?”薛應清不禁冷笑,聲音忽然顫了,“我是怕她到處惹事兒,一個老太太,都不中用了,就老老實實聽後輩的安排得了,等她回來的,你們倆不好意思張嘴,我去訓她兩句!江連橫去追她了吧?”
“去了。”胡小妍招招手說,“小姑,你先上車吧,外頭天冷。”
“我不冷,應該能追上吧?”
“能的,你放心。”
薛應清依然沒有上車,還在嘟囔道:“我小時候,稍微犯點錯兒,她就動手打我,隨手就打,胳膊、大腿、還有臉,她是一點也不心疼,這回她犯錯了,你看我怎麼收拾她!去追多久了,有半個小時嗎?現在差不多應該往回趕了吧?”
胡小妍見狀,無話可說,只好悉數點頭,聊以寬慰薛應清。
這邊廂,王正南也沒閒著,跟趙國硯瞭解完情況以後,便轉過身,徑自走進南鐵賓館。
武田信正在前臺等候訊息,見南風進來,便迎過去打了聲招呼。
“怎麼樣?”王正南問,“還有空閒的客房嗎?”
武田信點點頭說:“放心,客房夠用,我只是想盡量讓你們的房間都挨著,而且這些客房通常不提供給華人,所以還需要一點手續,很快就能辦好了。”
王正南一聽,心裡頗為感動,連忙鞠躬致謝。
“唉,我們這常說:‘老嫂比母,小叔子是兒’!今晚多虧了有武田先生幫忙,也算是救了我至親一場,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呀!”
“您太客氣了!我們兩國雖然常有些摩擦,但並不妨礙我們私下的交情。我跟江先生相識一場,碰見這種情況,我要是沒看到,也就算了,既然看到了,舉手之勞,也不該有所推辭。王先生,我說的對吧?”
“對對對,但這世上,沒有什麼事兒是應該的,還是非常感謝武田先生!”
“好吧,既然您堅持的話,那我也就不再推辭了。”
武田信接受了南風的感謝,隨即又在兜裡摸索片刻,說:“這是我的名帖,如果還有什麼需要幫助的,請儘管開口。”
王正南接過名帖,下意識伸手入懷,神情忽然顯得有些尷尬:“這事兒鬧的,剛才城裡太亂,出門匆忙,沒帶名帖。”
“沒關係,我就在對面那棟大樓工作。”武田信笑著說,“而且,如果有必要的話,我也能找到你。”
王正南連忙賠笑,隨即轉身望向旅館門外,不禁嘆道:“唉,真沒想到,奉天城竟然亂成了這樣。”
“是啊,不過這種情況不會持續很久,我估計……”
武田信低頭看了看腕錶,喃喃自語道:“二十四小時,二十四小時之內,郭奉兩軍的勝負結局,就會明朗起來了。”
王正南聞言,心頭一動,忙問:“怎麼,難道武田先生有什麼內幕訊息嗎?”
武田信將南風引到角落,低聲卻道:“王先生,我把你當朋友,這件事並不算什麼機密,告訴你也無妨。實際上,我國已經派出代表,去找張大帥商談奉天局勢了。”
“你們也準備參戰了?”
“這我不能確定,具體還要看商談的結果如何。”
武田信說的很委婉。
其實,所謂的商談結果,即是老張到底能出讓多少關東利益。
換言之,就是賣國!
王正南愣在原地,想了想,又問:“那你們現在的傾向是……站在哪一邊?”
武田信搖搖頭道:“不好說,目前我方大致分為兩派:本土那邊,主張中立觀望;關東廳方面,卻更傾向於張大帥。”
一派中立,一派傾向於援助奉張。
如此說來,張大帥的底氣,顯然比郭鬼子更足。
王正南心思敏銳,琢磨片刻,不由得嘟囔道:“那看樣子,郭將軍是不打算討好貴國了?”
未曾想,武田信卻冷笑道:“不,他沒資格不考慮大東洋帝國的態度。”
細問之下,方才知曉:原來東洋方面所謂的“中立派”,也不是真中立,而是待價而沽,援郭還是援奉,完全取決於雙方能出讓多少關東利益。
郭鬼子並非不懂變通。
事實上,早在發兵之初,他便主動聯絡了東洋大使館,保證不會侵犯東洋僑民的人身、財產安全,並承諾繼續遵守東洋人在遠東簽署的各項條約利益,除了發兵期間,老張跟東洋簽署的條約不予承認意外,其他一切照舊。
王正南不禁錯愕——既然如此,郭鬼子還憑什麼指責張大帥是賣國賊?
敢情他若是成功了,就只是把奉天改了個姓氏,東洋人依舊在關外橫行霸道?可轉念一想,打從倒清開始,各路軍閥也都是這麼幹的,都不敢毀約,誰敢毀約,也就意味著把洋人推向敵方陣營。
“現在就要看他們雙方的誠意了,”武田信笑著說,“張大帥也好,郭將軍也罷,誰更有誠意,誰就是我方的朋友。”
“二十四小時以內,就見分曉?”
“對,很可能明天早上,就能知道最新進展了。”
“那也就是說,郭鬼子還沒打到奉天呢?”
“沒有。”武田信的眼裡忽然閃過一絲輕蔑,“現在的混亂,只不過是那些底層人的恐慌罷了!恕我不敬,但貴國的百姓大多都很愚昧。”
“是是是,武田先生說的對!”
王正南連聲附和,緊接著卻又反問道:“可話又說回來,有誰把這些實情告訴過老百姓呢?”
不是百姓盲目愚鈍,而是所知有限,難免就要捕風捉影、暗自揣測,繼而恐慌失序,釀成奉天大亂。
仔細想想,郭鬼子通電數日以後,省府才發公告通知,緊接著就是大破郭軍的虛假戰報,城中難民數量與日俱增,張大帥又突然往南鐵租界調運家產……
凡此種種,由始至終,市政公署有過解釋麼,有人佈告戰況實情麼?沒有,奉天就亂了。
就連江家這樣的豪紳富戶,都對前線戰況一知半解,何況是尋常百姓?王正南沒有當面反駁武田信,而是放低了姿態,陪笑道:“畢竟,也不是誰都能像我這麼幸運,能跟武田先生這樣的明白人搭上話。我也不求別的,只求貴國跟張大帥商談的結果出來以後,武田先生能多多關照,提點我幾句,那我就感恩戴德了,省得我囤的那點物資,最後都砸在手裡可就壞了。”
武田信很大方,點點頭說:“可以,就當是交個朋友。”
說話間,前臺方向突然傳來訊息。
旅館大班快步走過來,用東洋話畢恭畢敬地說:“武田先生,您要的三間客房,已經準備好了。”
“多謝!”武田信微微點頭,隨即轉身看向南風,“王先生,那咱們就先請江先生的家人進屋休息吧?”
王正南笑著應聲,緊跟在武田信身後走出旅館,正要招呼大夥兒搬執行李,腦子裡卻猛然想起大嫂的狀況,於是便壯著膽子,大聲喊道:“來來來,大夥兒都別閒著了,趕緊搬行李吧!那個誰,別瞅了,就你,你去把車上那殘廢先抬走,其他人接大嫂下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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