紅樓曉夢

第447章 藏情思姨母斷新愁 傅姨娘爭位亂乾坤

不幾日到得冬月初一,半年之期已過,今日陳斯遠須得往翰林院點卯、消假。

因生怕攪擾了有孕在身的迎春,昨夜陳斯遠便宿在了寶姐姐的東路院。

天才矇矇亮,陳斯遠便被寶姐姐推醒。這貨腦子發懵,又鬧了一通起床氣,直到寶姐姐沒好氣兒道:“再不起來,仔細朝廷打了你板子。”

一語既出,陳斯遠可算是清醒了,揉著惺忪睡眼抱怨道:“卯時便要坐衙,此律實在太不人道,待我回頭兒上一封奏疏,定將此律改上一改。”

寶姐姐哭笑不得,只好哄著道:“好好好,老爺要上奏疏,總要先去翰林院消了假再說。”

陳斯遠哼唧一通,任憑寶姐姐為其穿了中衣,又有鶯兒伺候著其洗漱過,為其換上簇新官袍。轉頭兒香菱提了食盒入內,陳斯遠哈欠連天略略用了些,便被寶姐姐催著乘車往翰林院而去。

誰知到得翰林院,除去值衙的小吏,內中竟空無一人。

陳斯遠瞠目不已,恰此時有小吏獻殷勤,奉了香茗道:“編修新來,不知內情。除去值宿皇城的翰林,餘者不必一早兒過來點卯。”

順承明規,有翰林入值皇城之制。不同的是,前明時是臨時點取,換做大順就成了固定班次。

依著太上時的規矩,每日辰時輪四員翰林入值南書房,另有六員夜裡入皇城值宿。

除去這輪值的十人,餘者只要將手頭的事兒處置明白,你愛什麼時候點卯便什麼時候點卯,可謂彈性辦公。

陳斯遠有些傻眼,心道早知如此,自己何必起這麼個大早?

吃了一盞茶,瞌睡半晌,又瞪眼等到辰時末,方才有翰林院官員陸陸續續到來。

陳斯遠趕忙消了假,又去尋掌院學士討差事。那掌院學士名黃祥庸,五十開外年紀,雖生得一副學究模樣,說起話來卻極為風趣。

待陳斯遠見了禮,黃祥庸端起近視眼鏡仔細瞧了半晌,這才點點頭,道:“無怪點做探花,樞良這等樣貌老夫瞧了都心生豔羨,無怪我那不成器的女兒見天掃聽樞良。”

“啊?”陳斯遠心道,從二品的掌院這麼不著調嗎?

還沒完,就聽黃祥庸又道:“無妨,往後樞良少往正西坊遊逛,待過了下一刻,我那女兒定會轉了心思。”

陳斯遠瞠目不已,一時不知如何作答。

黃祥庸卻不管那些,自顧自呷了口茶,一旁小吏實在瞧不過眼,忙湊過來耳語幾句,黃祥庸這才恍然,道:“是了,樞良今日新來,這個……翰林院屋舍緊張,如今只好委屈樞良先行於後頭耳房安置。至於公務……嗯……且不急。”

老頭兒說罷又不緊不慢地呷起茶來。小吏等了會子,這才趕忙朝陳斯遠連連使眼色。

陳斯遠恍然,敢情掌院學士這是交代完了?當下趕忙拱手道:“既如此,那學生先行告退。”

“嗯,去吧去吧。”

不待黃祥庸吩咐,小吏忙跑下來引路。先行在後頭尋了處耳房將陳斯遠安置了,這才訕笑道:“這個……編修莫怪,黃掌院性子古怪,又住持修前明史,並非有意慢待編修。”

陳斯遠笑道:“無妨。”一抖手丟給小吏一枚銀稞子,低聲道:“本官初來乍到,於此間規矩十分不懂,還請多多賜教。”

小吏喜形於色,忙拱手道:“指教不敢當,小的在翰林院打混十來年,自認略知一二。”

當下那小吏細細道來。依著翰林院的規矩,探花既為翰林編修,理應一併參與修史。只是太上時朝廷便發現,能考中翰林的除去有能為,還有一部分是典型的學究,根本當不了官兒。

這怎麼辦?太上時便有大學士上疏改了規矩,將那些不適合當官兒的學究乾脆留在翰林院,修書、修史。而那些能當官兒的,則入值上書房、南書房,陪王伴駕,以備垂詢。

後者朝廷也不派發修書、修史的活計,平素讀史、觀政,鑽研皇順大誥。

何為皇順大誥?此書乃是太宗李過編纂,依據前明之制略加改動,將朝廷到地方的運轉說了個透徹。但凡將此書鑽研明白了,外放出去為官時,遇到事兒便有章可循,斷不會慌了手腳。

聽小吏細細說罷,陳斯遠摸著下巴思量道:“如此一來,豈不是說我點卯後便能歸家了?”

小吏瞠目結舌,他也算見多識廣的,見慣了新科翰林、庶吉士心氣兒十足的早早點卯,還是頭一回見陳斯遠這樣一心想著歸家的。

小吏忙道:“這個……編修最好還是過了午時再回——午時前掌院會排出明日輪值。”

“原來如此,”陳斯遠謝過小吏,又問道:“是了,如今業已巳時,本科翰林、庶吉士大抵都到了吧?”

誰知小吏卻笑道:“編修不知,說來編修還是頭一個消假的。”

“啊?”陳斯遠差點兒沒樂出來,他以為自個兒就夠憊懶的了,沒想到同科的朋友比自個兒還過分。

小吏見怪不怪,解釋道:“編修不知,京師居大不易啊。早年倒是有愣頭青也不歸家,早早入了翰林院。結果一年下來,足足虧空了五百多兩銀子,外放為知府,足足兩任方才將官貸結清。”

陳斯遠又賞了小吏一枚銀稞子,小吏來勁了,巴巴兒說個不休,將內中緣由仔仔細細說了個通透。

這新翰林、庶吉士為何不願進翰林院?

且不說暫無官職的庶吉士,以陳斯遠這個探花郎為例,正七品的官職,按例年俸是四十五兩,其餘恩賞、祿米、冰敬、碳敬,連帶俸祿全加在一處大抵能有個一百三十兩。

本地官員且不說,那外地官員履任,總要賃房吧?好不容易當了官老爺,養不起馬車,二人抬的轎子總要養一頂吧?

轎伕都請了,丫鬟、婆子、看門的老蒼頭要不要請?家中沒甜水,每月是不是得買水?

有好事者統計過,再是儉省,入翰林院每年也得虧個二百兩銀子,那人脈多的就慘了,虧五百是他,虧一千也是他。

於是到得太上時,翰林與庶吉士不樂意了,借貸當官兒,多待一日便多虧一日。於是乎翰林院官員開始請長假,由頭真個兒是五花八門,不勝列舉。

到今上時,朝廷一看翰林院空了一大半,這哪兒行?於是這才定下規矩,新晉翰林最長可請假九個月。而後無一例外,大傢伙一定要請足了九個月方才會不情不願的來翰林院坐衙。

陳斯遠納罕道:“就沒有家中不差錢的?”

小吏嘿然,道:“怎麼沒有?不過這等事兒得罪人,那些家中富庶的自然也要隨大流。嘿嘿,此為中庸之道。”

陳斯遠哈哈大笑,打發走了小吏,自個兒施施然落座。一杯茶,一張邸報,悠哉悠哉熬到午時。

本待無事便走,誰知那小吏去而復返,入內奉上一個粗糙荷包,笑著道:“編修來得巧,剛好今日碳敬下發,還請編修領過後在此冊上簽字。”

陳斯遠提筆落墨簽下字,待小吏離去,這才抄起荷包掂量了下。約莫三十兩上下,這翰林院還真個兒是清水衙門啊。

又熬了半晌,眼看無人知會自個兒入大內輪值,乾脆借了《皇順大誥四編》,拍拍屁股走人、回家了事!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卻說寶姐姐一早兒送過陳斯遠,這才回房中睡了個回籠覺。待到臨近辰時才起,忽而便有鶯兒匆匆入內回道:“姑娘,太太來了!”

寶姐姐驚詫不已,忙道:“媽媽來了?怎地也不提前說一聲兒?”

東路院姓薛,薛家宗祠雖不曾遷過來,可按理薛姨媽來此也不用提前招呼。奈何先前寶姐姐百般相邀,薛姨媽總是推說寶硯離不得人,始終不曾登門。

此番驟然到來,寶姐姐只當家中又出了事兒。

當下急匆匆迎出來,到得儀門前,正撞見薛姨媽抱著寶硯行了進來。

寶姐姐上前見過,不待發問,薛姨媽便笑著道:“這入了冬,寶硯便一直悶在房中。這孩子也是憋悶得狠了,一直吵著要出來耍頑。我思量一番,大冬天的往哪裡去遊逛?乾脆便來你這兒了。”

寶姐姐暗自舒了口氣,嗔怪道:“原來如此,我還當媽媽有什麼急事呢。”說罷又五味雜陳地看了眼寶硯,寶姐姐笑著招呼道:“寶硯可還識得我?”

寶硯業已過了週歲,正是牙牙學語的時候,見了寶釵尚且有些怕生,待薛姨媽提醒幾回,這才怯生生的叫道:“姐姐。”

“真乖。”寶姐姐捏了捏寶硯的粉臉兒,這才引著薛姨媽往內中行去。

才至前廳,便見寶琴領著丫鬟迎了出來。薛姨媽心思繁雜,擠出一抹笑容來答對幾句,便說道:“寶硯鬧著出來遊逛,這才來瞧瞧你們姊妹。外頭天寒,琴丫頭且回去吧,我與你姐姐說會子話兒便走。”

寶琴也聽話,應了聲兒便回了房。

薛姨媽看在眼裡,心下又是懊悔不已。早知如此,當初就不該捆了琴丫頭過來,如今反倒尾大不掉了。

母女兩個方才進得正房裡,旋即便有文杏來回:“太……額,姑娘,中路院太太與西路院太太都得了信兒,說是拾掇齊整了便要來拜見太太呢。”

此為應有之意,寶姐姐吩咐預備茶點,便將文杏打發了。可這些話落在薛姨媽耳中,卻引得其五味雜陳。

陳斯遠既入仕,寶釵合該稱一聲兒太太,那按理薛姨媽便成了老太太。她才四十出頭,去歲才產育一女,不想一年光景自個兒就成了老太太。天下女子又有哪個不在意自個兒年齡的?

先前寶釵屢次相邀,薛姨媽既惦記陳斯遠,又生怕被寶釵窺破二人私情,這才不敢登門。

今日算準陳斯遠要去衙門消假,掩耳盜鈴也似,薛姨媽這才急吼吼來了東路院。

可文杏的話好似錐子一般生生刺入薛姨媽心中:是了,自個兒如今是老太太了,這私情若是傳出去,豈不……萬事皆休?

薛姨媽心如刀絞,又暗自咬牙拿定心思,不拘如何放不下陳斯遠,往後二人是再不能有牽連了。

這般想著,母女兩個說起閒話時,薛姨媽便有些心不在焉。

少一時迎春、黛玉齊來見過薛姨媽,一時又有丫鬟插嘴,於是‘姨太太’‘太太’的亂叫,讓人好生頭大如鬥。

寶姐姐就笑道:“快停住,往後不若叫我媽媽作姨媽,不然這個叫姨太太,那個叫太太,偏生二姐姐、林妹妹也是太太,換個心思慢的怕是都不知在稱呼誰呢。”

迎春與黛玉自是笑著應下。

因知母女兩個必有體己話兒要說,是以迎春、黛玉不過略略盤桓,便迴轉各自院兒中。

也是此時,薛姨媽方才留意到迎春小腹隆起。

待內中只餘母女兩個,薛姨媽便蹙眉為難道:“我的兒,如今……還不見動靜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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