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5章 攻訐之風愈濃烈

冬風像把鈍刀子，割得人臉生疼。

章衡從公事房出來，帶著章平準備去西市為新年採購些年貨，畢竟這汴京城裡好些個關係還是不錯的同僚，準備一份新年禮物奉上，卻是惠而不費的事情。

正走著，就聽見幾個孩童一邊跑一邊唱著兒歌，雖聽不真切，卻隱隱有些耳熟。正欲走近些聽聽唱的是些什麼。

卻聽章平說道：

“公子，蘇官人那篇《上皇帝書》，現在滿京城的小兒都能背了！“

“茶坊裡的說書先生編了新段子，說蘇學士'舌戰群儒，筆掃新法'，講到'市易法與民爭利'那段，滿座茶客拍著桌子叫好，說書先生的醒木都差點給敲裂了。“

章衡心裡頓時就涼了半截，“募役法苛政猛於虎“可是現在能說的？

這哪裡是上書，分明是往王安石的心上捅刀子，呂惠卿之流眼睛裡滴眼藥啊。

蘇子瞻啊蘇子瞻，你這到底是要幹什麼？一家老小、甚至你弟弟蘇轍的前途都不顧了麼？

……

轉過天來，章衡去政事堂送歲末賬冊，剛轉過迴廊就聽見裡面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。章衡站在雕花木柱後，看見王安石正不住的政事堂裡踱步，官袍的下襬還在微微顫抖。

他那撮標誌性的山羊鬍翹得老高，像只炸了毛的公山羊，每根鬍鬚都透著怒火。

“廢物！一群廢物！“

他猛地轉過身，三角眼瞪得滾圓，瞳仁裡像燃著兩簇鬼火，

“連個弱不禁風的文弱書生都看不住！他說市易法'與民爭利'，說募役法'苛政猛於虎'——這是要把新法連根拔起！“

幾個小吏縮成個球，站在邊上縮成一團，聲音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：

“相公息怒，屬下這就去查蘇官人的奏疏......“

“查什麼查！“

王安石突然抬腳，正踹在案邊的紫銅炭爐上。那爐子“哐當“一聲翻倒，通紅的炭塊滾了一地，有幾塊濺在他的錦袍角上，很快燒出幾個黑洞。

可他像是沒知覺，依舊叉著腰咆哮：

“去告訴謝景溫！讓他在陛下面前好好說道說道，蘇軾這些年在地方上都做了些什麼勾當！鳳翔的案子、杭州的賬目，哪怕是他小時候偷摘鄰居家的棗子，都給章衡翻出來！“

小吏連滾帶爬地往外跑，路過章衡身邊時差點撞翻手裡的賬冊。章衡望著王安石的背影，他正彎腰從地上撿起地上的奏摺，手指把紙頁捏得變了形，指節泛白像要嵌進紙裡。

忽然他“嗤“地笑了一聲，那笑聲比北風還冷：

“蘇軾啊蘇軾，你真當老夫是泥捏的不成？“

廊下的燈籠被風吹得搖晃，光影在他臉上忽明忽暗，竟有些猙獰。

章衡攥著賬冊的手心全是汗，謝景溫是御史臺出了名的“捕風能手“，當年就是他靠著幾句傳言扳倒了樞密院的張大人。

讓他去查蘇軾，怕是要掘地三尺了。

果然，只用了一日功夫，謝景溫就在朝堂上丟擲了驚天彈劾。

章平混在官員的隨從堆裡聽了全程，回來時臉都白了，喝了三盞熱茶才順過氣：

“官人，謝御史說蘇大人在鳳翔任通判時，私放了個盜鑄銅錢的囚犯！還說那囚犯是蘇大人的遠房表親，後來靠著他給的盤纏逃到了遼國......“

“胡說八道！“

章衡氣得一拍桌子，算珠噼裡啪啦滾了滿地。蘇軾在鳳翔時，章衡去探望過他，那盜鑄銅錢的案子章衡還記得清清楚楚——明明是個屈打成招的老實匠人，蘇軾查了三個月才還他清白，怎麼就成了私放罪犯？

章平趕緊撿起算珠，壓低聲音：

“還有更邪乎的！謝御史說蘇大人在杭州任通判時，縱容屬吏把官倉的糧食偷偷賣給私商，還說有賬冊為證。最狠的是，他手裡攥著蘇大人寫給友人的信，說裡面有'怨謗朝廷'的話......“

“什麼話？“

“說......說'新法如烈火，焚盡民間財'。“

章平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，

“可章衡問過蘇官人的書童了，那信裡明明寫的是'冬寒如火爐，暖章衡客中身'，是謝御史故意改了字......“

章衡眼前一陣發黑，扶住桌沿才站穩。這哪裡是彈劾，分明是鑿空指鹿為馬。蘇軾在杭州浚西湖、修蘇堤，怎麼就成了貪贓枉法的奸臣？那些賬冊，怕是早就被謝景溫的人動了手腳。

“官人“

章平緊張地往門外看，

“現在政事堂上下都盯著蘇官人呢。章衡聽吏部的老吏說，王相公放話了，這次非要讓蘇軾'永無翻身之日'。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