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3章 兩頭犟驢狹路逢

熙寧四年的春風裡帶著股子躁動，三司衙門的海棠剛謝，章衡剛進三司衙門，就見諸位同僚全都在院子裡，正準備發問，正經的上班時間，怎麼都在院子裡批閱公文。全站在原院子裡竊竊私語著什麼，偶爾幾個還憤憤不平。

“計相，你可聽說，王相公要動科舉了！“

他遞過政事堂的邸報，示意章衡看看。

墨跡未乾的標題刺得人眼疼——

“奏請興辦學校，罷黜科舉“。

幾個字看的章衡眼暈。

這可不是小事，科舉是天下士子的出路，說罷就罷，豈不是要斷了千萬讀書人的念想？

才過三日，已經任祠部員外郎的蘇軾寫的《議學校貢舉狀》就傳遍了京城。

章平從別的工事防抄來一份，墨跡還帶著潮氣，字裡行間全是火氣。

“今欲使天下之士，棄孔孟而學新法，廢詩賦而攻經義，是猶欲以規矩束縛蛟龍，以繩墨羈縻駿馬也！“

章衡捧著這份萬言書，指尖能感覺到紙頁的震顫。

蘇子瞻這是又要捋虎鬚了。

他向來如此，只要認定是對的事，就像頭犟驢，十頭馬都拉不回來。

王安石要興辦學校，本是好事。可他那性子，做什麼都像火燒眉毛，非要一刀切廢掉科舉，就像為了修水渠，把原來的河道全填了，哪有這樣的道理？

“蘇官人在狀子裡說，“

章平湊過來，指著其中一段，

“科舉就像農家的水渠，雖有淤塞，疏浚即可，何必砸了渠壩另起爐灶？興辦學校是添新渠，不是填舊渠。這話傳到政事堂，王安石當即把茶盞摔了。“

他本就性子急躁，像個一點就著的炮仗，此刻更是怒不可遏。

巧的是，那日蘇軾正好去政事堂遞公文，迎面撞見這一幕。

王相公的茶盞碎在青磚上，茶葉混著茶水濺了蘇軾一袍角。

“蘇子瞻來得正好！“

王安石指著他的鼻子，山羊鬍氣得直抖，三角眼瞪得溜圓，

“你那萬言書我看過了，無非是怕廢了科舉，斷了你們這些只會吟詩作賦之徒的出路！“

他說話時唾沫星子橫飛，滿是不容置疑的執拗。

蘇軾卻依舊是那副從容模樣，慢條斯理地撣去袍角的茶漬，彷彿那不是茶水，而是沾染的尋常灰塵。他拱手道：

“相公此言差矣。下官怕的不是斷了士子出路，是怕斷了朝廷選賢之路。就像相公推行青苗法，不也得先在河北、京東試點？科舉改革為何不能徐徐圖之？“

他說話時語調平緩，可每一個字都透著股不肯退讓的韌勁。

“你懂什麼！“

王安石繞過案几，步步緊逼，胸膛劇烈起伏，顯然是動了真怒，

“積弊如附骨之疽，不剜肉豈能去毒？當年商鞅變法，若不是雷厲風行，秦能一統天下嗎？“

他向來推崇法家，行事也帶著股法家的狠勁，認定了的事，八頭牛都拉不回。

“商鞅雖強秦，卻落得車裂下場。“

蘇軾毫不退讓，背脊挺得筆直，像株迎風而立的青松，

“只因他不知'治大國若烹小鮮'的道理。學校與科舉，本可並行不悖，相公何必非要一刀切？“

他這人就是這樣，哪怕面對再大的壓力，也不肯彎一下腰。兩人在政事堂爭得面紅耳赤，小吏們嚇得大氣都不敢喘。最後王安石猛地一甩袖子，袍袖帶起的風差點掀翻案上的公文，留下句“豎子不足與謀“，轉身就走，步伐又急又快，帶著股誰也攔不住的衝勁。

蘇軾卻對著他的背影朗聲道：

“相公若肯聽下官一言，新法或許能行得更穩！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