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5章 軍屯夜談邊疆事
鄭州軍屯的夜,總帶著股麥稈燃燒後的暖香。章衡剛把最後一本軍屯糧秣賬冊塞進鐵櫃,就聽見院外傳來熟悉的馬蹄聲——玄色披風掃過門檻時,王韶靴底還沾著沙礫,手裡攥著張皺巴巴的遼境輿圖,邊角已經被揉的捲了毛邊。
“蕭將軍帶人去了瓦橋關,這邊軍屯裡調查過了,張承業連同嫡系人馬一共三十三人全去了瓦橋關,鄭州這邊現在正是查賬的時機。”
章衡往炭盆裡添了塊松木條,火星“噼啪”炸開,映得王韶臉上的刀疤亮了亮。那道疤是早年間與西夏作戰時留下的,從眉骨延伸到下頜,此刻在火光中像條蟄伏的紅蛇。
王韶沒答話,先抓起案上的涼酒灌了一大口,酒液順著胡茬往下淌,滴在輿圖的“幽州”二字上。
“遼人又在邊境增兵了,”
他手指重重戳在圖上的瓦橋關,指節的關節甚是粗大,
“上個月還只是小股騎兵試探,如今連涿州的重騎兵都調到了界河對岸——這是要動真格的。”
章衡湊過去時,看見輿圖上密密麻麻的紅圈:遼軍的馬場、糧道、戍卒營壘,都被王韶用硃砂標得清清楚楚。最顯眼的是條從雲州到幽州的紅線,旁邊寫著“遼軍糧道咽喉”,紅線顯得如此刺目。
“王公這次安排蕭將軍出關怕是不止調虎離山,引張承業去瓦橋關,你我調查鄭州軍屯案吧?”
章衡指尖劃過紅線,觸到輿圖上的墨跡,
“更是想以張承業打草驚蛇,摸清遼軍後方到前線的運糧通道?”
王韶突然笑了,眼角的皺紋裡盛著炭火的光。
他伸手從懷裡掏出個油布包,開啟是塊風乾的馬糞,上面還沾著半粒黑豆——正是原武監戰馬專用的精飼料。
“不僅是糧道,更是以張承業引出遼軍販賣我大宋物資的貨物戰馬的所經通道。”
他把馬糞往案上一放,聲音陡然拔高,
“知州可知遼人現在的戰馬,有三成是從咱們大宋流出去的?原武監這樁案子,只是冰山一角!”
章衡的瞳孔猛地收縮,手裡的酒盞“噹啷”撞在案上。他想起去年查河北路軍屯時,賬冊上寫著“戰馬損耗三成”,可實際核驗時,連一匹病馬都沒見著——當時只當是賬冊混亂,如今想來,竟是被人倒賣了!
“子純兄是說,”
章衡的聲音帶著顫,卻不是怕,而是激動,
“遼人靠著咱們的戰馬,組建了新的騎兵營?”
“何止騎兵營!”
王韶猛地站起身,玄色披風掃過炭盆,火星濺到輿圖上,燒出個小黑點。他渾然不覺,大步走到窗前,望著遠處軍屯的篝火:
“去年我在秦州練兵時,就發現遼人的馬鞍改了樣式——前橋加高、鞍橋包鐵,分明是學了咱們的騎兵戰術。再加上這些年倒賣的戰馬,他們的騎兵戰力,比慶曆年間至少強了五成!”
章衡趕緊拽過賬冊,手指在“戰馬損耗”“糧草支用”的條目上飛快滑動。
他忽然停在一頁,指尖重重按下去:
“王公看這個!熙寧三年,定州軍屯報了‘戰馬一千匹,年耗糧草六千石’,可實際支出是八千石——多出來的兩千石,去向不明!”
王韶湊過來,目光落在賬冊的硃批上。那是當年三司判官的簽字,字跡潦草,像是倉促寫就。
“這就是問題所在!”
他攥緊拳頭,指節“咔咔”作響,
“軍屯賬冊混亂,官官相護,才有了這些漏洞。咱們查原武監,查的不只是四千頃田,更是要堵住這些能讓遼人鑽空子的窟窿!”
炭盆裡的松木條燒得正旺,映得兩人的臉都紅通通的。章衡忽然想起王韶在《平戎策》裡寫的“欲取西夏,必先固河北”,此刻才真正明白這話的分量——河北不穩,遼人就能隨時南下,到時候別說取西夏,連汴京都要直面兵鋒。
“那王公的意思是,”
章衡的眼神亮得像炭火,
“咱們要先從整頓軍屯、審計軍計入手?”
“正是!”
王韶一拍案,震得酒盞裡的酒晃出了邊,
“你以為我為何要把瓦橋關的戰馬都調到鄭州軍屯?不只是為了給軍戶用,更是要摸清戰馬的實際損耗、糧草的真實支用——只有把這些算清楚,才能知道咱們的軍隊到底有多少戰力!”
他蹲下身,從靴筒裡掏出個小本子,上面記滿了密密麻麻的數字:
“秦州軍屯,每畝年產糧兩石,可定州軍屯只有一石五斗——不是土地不好,是被人貪墨了!去年定州軍屯報了‘墾田五千畝’,我去實地看了,能耕種的不足三千畝,剩下的都被軍官佔了做私田!”
章衡的手指在賬冊上逐行滑動,忽然停在“弓箭損耗”的條目上:
“熙寧二年,真定府軍屯報了‘弓箭損耗兩千副’,可軍械庫的入庫記錄只有一千五百副——多出來的五百副,怕是流到遼人手裡了!”
王韶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,他抓起案上的匕首,在輿圖的“界河”處劃了道深痕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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