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章 三司論法話青苗
暮春,三司衙門的算盤聲比窗外的杜鵑叫得還急。
章衡正對著新送來的兩浙路商稅賬冊撥弄算珠,忽聽章平在門口嚷嚷:
“公子,王判官來了!”
話音未落,一個身著緋色官袍的身影已跨進門檻,袖口沾著的墨漬比他案頭的胡餅碎屑還顯眼。
“介甫兄倒是稀客。”
章衡笑著推過一把交椅,案上的算盤還在輕輕顫動。
他剛核完汴京西市的牙錢賬,新票據推行三月,入庫的銅錢竟比去年多了三成,連賬冊都碼得比往日整齊些。
王安石將手裡的卷宗往案上一放,卷首“常平斂散法“五個字墨跡未乾。
“章十二丈可知,如今陝西路的耕夫們正愁春種無糧?”
他說著解下官帶,露出裡面打了補丁的襴衫,
“這青苗法,已在多處小範圍試點推行,成果顯著。眼下正欲擴大至大宋十七路,便是要把常平倉的糧食折成現錢,春貸夏還,收二分息,總好過被兼併之家盤剝。”
章衡的手指在算盤上停住了。
他想起去年在湖州查的學田賬,那些“上農“借高利貸時,利滾利能把人逼得賣兒鬻女。
“此法聽著是好,”
他從賬冊堆裡翻出本景德年間的舊檔,
“只是明道年間試過類似的,官吏為了邀功,把貸款攤派給販夫走卒,連賣茶的小娘子都被強塞了一貫錢。”
王安石拿起那本泛黃的舊檔,手指劃過“強制攤派“四個字時微微發顫。
“章郎中是說......”
他忽然提高聲音,案上的茶盞都跳了跳,
“此法與舊日不同!依戶等定額度,上戶可貸十五貫,中戶十貫,下戶五貫,怎會攤派給市井小民?”
章平在一旁添茶,聽見這話忍不住插了句:
“王判官有所不知,前幾日東市的張二郎說,市易務的人挨家挨戶問要不要借本錢,連磨剪刀的'助教'都被問了三回。”
他說的“助教“是市井匠人的自稱,擱在朝堂上本該忌諱,可章衡這兒向來沒那麼多規矩。
章衡從袖中抽出張牙錢票據的存根:
“介甫兄請看,這是買賣雙方簽字的憑據。青苗錢若要繼續推行,必得仿此例設'自願貸款賬',借貸人親自畫押,保正副作保,缺一不可。”
他指著票據角落的紅手印,
“便是不識字的村夫,按個手印也算數。”
王安石的眉頭擰成個疙瘩。他在度支司見多了官吏舞弊,知道章衡說的是實話,
可新法雖已試點多處,但全國範圍初行就設這麼多規矩,豈不是自縛手腳?“
他忽然笑了,伸手撥了撥算盤,
“只是農夫哪懂什麼票據?小吏說'這是官家的恩典',他們敢不接?”
這話戳中了要害。
章衡想起去年在西市遇到的賣菜農婦,官府收牙錢時多要了五文,她攥著空菜籃只會抹淚。
“那就讓保正副帶著賬冊下鄉,”
他忽然起身,從書架上翻出《兩浙路便民賬式》,
“每筆貸款都寫明'自願借貸',還不上的逾期不催,等豐年一併歸還。”
窗外的杜鵑又叫了幾聲,王安石望著賬冊上密密麻麻的小字,忽然拍了下大腿:
“好個'豐年再還'!去年江東大水,多少農戶因為還不上貸被鎖了門......”
他話沒說完,就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。進來的是度支司的小吏,手裡舉著份塘報,臉漲得通紅:
“王判官,陝西轉運司來報,說青苗錢已備好,只等您的法子推行了!”
“介甫兄也必須急於一時,明日你我西市一行,再做定奪也不遲。”
……
章衡跟著王安石一大早便去了西市,入了一家下等茶舍,正趕上茶博士新沏了雨前龍井。茶館裡三教九流都有,賣花的小娘子剛把最後一串薔薇賣給一位吃茶的員外,聽見兩人談論青苗法,忍不住搭了句:
“官人是說官府要借錢給百姓?前年俺爹借了富戶的錢,本利翻了番,差點把俺賣去翠紅樓當了小娘哩。”
旁邊修鞋的張二郎捶了捶腰,鐵砧子“當“地響了一聲:
“小娘子莫怕,章大官人要是管這事,定然算得清清楚楚。”
他去年被吏員多收了五文牙錢,正是章衡用新票據幫他討回來的。王安石蹲在鞋攤前,看著張二郎給靴子釘掌:
“助教若有本錢擴大生意,願不願借官府的錢?二分息,比富戶低多了。”
張二郎的錘子停在半空:
“借是願借,就怕......“
他往茶館角落努了努嘴,那裡坐著個穿綠袍的小吏,正盯著他們這邊看,“就怕到頭來變成'強借',......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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