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章 浴蘭令節辯義利
快到五月,汴京城裡百姓已經開始準備浴蘭令節。雖說五月初五才是正日子,但汴京的浴蘭節可不只是五月初五當日,而是從五月初一就開始忙起來了。
汴京百姓以五月初一為端一,初二日為端二,數以至五,謂之端午。自五月一日及端午前一日,賣桃、柳、葵花、蒲葉、佛道艾。
至端午當日,家家鋪陳於門首,與粽子、五色水團、茶酒供養,並“釘艾人於門上。
最近在朝堂之上因為變法,各色腌臢事情也是叫章衡深感頭疼。也欲藉此佳節好好休憩一二。正想到這裡。就見章平舉著張帖子跑進來:
“公子,伊川先生派人送帖子來,約您去金明池踏青。”
“程正叔?”
章衡接過帖子,見上面字跡方正如碑,
“這位可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,怎麼突然想起約我踏青?”
他想起上月在國子監,程頤因反對王安石“三經新義“,與條例司的吏員爭得面紅耳赤,連官家都驚動了。
章平已備好了青綢幞頭和皂色圓領袍:
“聽說伊川先生最近總在朝堂上說青苗法的不是,會不會是想勸您......”
“勸我作甚?”
章衡笑著繫上官帶,“休要胡亂猜測,去了便知。”
他順手帶上那本“自願貸款賬“樣本,封皮上還沾著西市張二郎按的紅手印——那是他熬夜改的新賬式,特意加了“豐年再還“一欄。
金明池的畫舫剛解開纜繩,就見岸邊立著個青袍身影。
程頤手裡拄著根竹杖,鬚髮梳理得一絲不苟,連袍角的褶皺都像是精心熨過的。
“子平別來無恙。”
他拱手時,竹杖在青石板上頓出清脆的聲響。章衡待得程頤和兩位年輕士子上得畫舫,就大笑著開口:
“正叔先生倒是清閒,不像我,三司的賬冊堆得比金明池的畫舫還高。”
他故意提起賬冊,想看看對方的反應。
程頤卻不接話,只指著堤上的柳樹:
“子平看這新柳,需得慢慢抽條才能成蔭。若急於求成,強拉硬拽,只會傷了根本。”
他忽然轉身,目光落在章衡隨身攜帶的賬冊上,
“王介甫的青苗法,本想濟民,卻逼著里正挨家攤派,這與強拽柳條何異?”
程頤的聲音像他的竹杖一樣硬邦邦的。
“草木有性,強催則萎。就像介甫的青苗法,本想濟民,卻逼著保正挨家攤派——昨日見開封府的'行老'(商行頭目)說,連西市磨鏡的'博士'都被強塞了一貫錢。“
兩個士子立刻附和。
穿綠袍的年輕士子叫謝良佐,是程頤的得意門生,忍不住道:
“前日見開封府的小吏,把賣茶的'茶博士'都算成'中戶',硬塞了兩貫青苗錢,這不是禍民嗎?”
章衡望著一池的春水,忽然想起去年在湖州見過的採菱女。她們每日採菱換的錢剛夠餬口,若被強派青苗錢,怕是連菱角都要賤賣。
他翻開賬冊。
“所以我擬了這'自願貸款賬',借貸人需親自畫押,保正副作保,少一方都做不得數。”
程頤的目光在賬冊上停留片刻,竹杖在地上輕輕點著。
畫舫行至湖心亭,幾人便下了船,在湖心亭裡落座。
章衡望著池面上漂著的畫舫,忽然想起去年在湖州查的鹽賬。那些“亭戶“(鹽民)被官吏強徵超出定額的鹽,只能拿女兒的嫁妝抵數。
程頤的目光在賬冊上掃過,竹杖在地上劃出道淺痕:
“子平這是捨本逐末。孟子曰'何必曰利',官府放債取息,縱是自願,也失了仁政之本。漢儒董仲舒說'正其誼不謀其利'?青苗法無論怎麼改,終究是官府放債取利,失了仁政之本。“
他忽然提高聲音,袍角的褶皺都繃緊了,
“前日司馬十二丈(司馬光,因家族排行十二,故當時人稱司馬十二丈)在政事堂說,這法子與桑弘羊的均輸法無異,早晚要禍國殃民!“
謝良佐趕緊補充:“先生上週講學還說,陝西轉運司的王廣廉,為了湊青苗本錢,竟賣了幾千份度牒(僧尼執照)。那些借了錢的農戶,如今要拿兩石麥還一石貸呢!“
章衡忽然問:
“那農戶是自願借貸,還是被強派的?”
謝良佐噎了一下:
“自然是......是里正勸他借的。”
“勸與強,可不一樣。”
章衡把“自願貸款賬”
遞過去,“你看這賬式,若借貸人寫明'被迫',保正副就要連坐。
程頤的臉色沉了沉,竹杖在艙板上頓得更響:
“你在湖州清學田、平鹽價,何等磊落;如今卻要幫著介甫推行此法,難道忘了'儒者以仁為己任'?”
章衡望著亭外掠過的水鳥,忽然看著程頤,一字一句的問道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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