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見駕對答顯鋒芒
紫宸殿的金磚能照見人影。
章衡踩著自己的影子往裡走,緋色襴衫的下襬掃過地面,幾乎聽不到聲響。
殿頂的藻井描著鎏金雲龍,簷角的銅鈴被殿門擋住了聲,只有香爐裡的檀香在樑柱間緩慢流動,像凝固的時間。
他這是第二次進皇城。第一次是放榜當日被內侍匆匆引來,還沒看清紫宸殿的模樣就被催著謝恩。
而今日,他是作為新科狀元,來接受官家的“對策”——這是宋朝的規矩,狀元需要在御前接受官家和大臣的問對。
殿中已經站了不少人。
左手邊的文官佇列裡,歐陽修穿著紫色官袍,正朝他微微頷首——昨日瓊林宴後,用叔相公特意叮囑:
“御前答話,要實不要虛”。
稍遠些,梅堯臣和韓絳站在柱旁,手裡都攥著個玉柄麈尾,目光落在他身上時帶著審視。
右手邊的武將佇列裡,樞密使韓琦腰懸玉帶,眼神如鷹隼,顯然是第一次見他。
而最前排的三司使,那個據說管著全國錢糧的老臣,正低頭用手指敲著笏板,指節發白。
章衡的心定了定。
穿越前在證監會答辯的經歷突然浮現——面對幾十位評審專家的質詢,他曾用三張審計圖表講清了十億資金的流向。
此刻殿中的陣仗再大,終究也是“答問”,不過是換了身衣服,換了群聽眾。
“新科狀元郎章衡,覲見——”
內侍的唱名像塊石頭投入靜水。章衡撩袍跪地,額頭觸到冰涼的金磚:
“臣章衡,叩見官家。”
“平身吧。”
官家的聲音從龍椅上傳來,帶著久病初愈的沙啞,卻透著股溫和的威嚴。章衡起身時,眼角餘光瞥見龍椅上的身影——皇帝穿著赭黃常服,鬢角已有霜白,正用手指摩挲著案上的奏摺。
“朕聽說,你在策論裡說‘三司錢荒,非缺錢,是錢沒算明白’?”
官家的目光掃過殿中,最後落在他身上,
“今日當著三司使和滿朝大臣,你且說說,這錢怎麼沒算明白?”
話音剛落,殿中就起了陣細微的騷動。
三司使張方平臉色瞬間沉了下去,手裡的笏板攥得更緊。
文官隊隊伍裡的龍圖閣直學士梅摯,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覺的笑——他昨日在瓊林宴上就說過,章衡是“書生論政,不知國庫深淺”。
章衡卻沒看任何人。
他往前走了半步,聲音清朗如敲玉:
“回官家,臣不敢妄言。但臣查過近三年《三司會計錄》,發現三個反常處,或可為錢荒之解。”
“哦?你還查過三司賬冊?”
官家來了興致,身體微微前傾,
“說來聽聽。”
“第一,河工款每年超預算三成。”
章衡伸出右手食指,指尖在空氣中虛點,彷彿在展開一幅賬冊,
“慶曆八年至嘉祐元年,黃河、汴河歲修預算共一百五十萬貫,實際支出二百零七萬貫,年年超支,理由都是‘突發險情’。可臣比對汛情記錄,這三年並無特大水患。”
三司使張方平突然開口,聲音又急又硬:
“章郎君!河工之事關乎萬民,豈能以尋常賬冊衡量?石料、人工價格浮動,難道不算在支出裡?”
“回張相公,”
章衡轉向他,目光平靜,
“臣算的正是‘浮動’。臣取京東、京西十州的石料價,加權平均得‘公允價’,再核河工實際採購價,發現每石竟比公允價高五十文。若按公允價算,三年可省十七萬貫——這便是‘賬外之賬’的第一筆。”
三司使張方平的臉漲成了豬肝色,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。
韓琦突然笑了,用麈尾指了指章衡:
“這小子倒是會算賬。那第二呢?”
“第二,軍餉發放有‘虛額’。”
章衡轉向韓踦,語氣依舊平穩,
“臣查西北軍屯糧冊,在冊軍士七萬,實際領糧者卻有八萬三千。多出來的一萬三千份,領糧人姓名多有重複,住址皆是‘某營某隊’,查無實人——這又是一筆每年二十萬石糧的‘賬外之賬’,折錢約十四萬貫。”
韓琦的笑容收了起來,眉頭擰成個川字。
他是樞密使,掌軍事,軍餉虛額他並非不知,卻沒想到會被個新科狀元當眾點破,還說得如此具體。
“第三,內庫採辦‘溢價’。”
章衡的目光落回官家身上,語氣添了幾分謹慎,
“宮中採辦的錦緞、瓷器,價格比民間商鋪高五成。去年採辦的‘定窯白瓷’,民間市價每隻五貫,內庫賬冊卻記八貫——這一筆,每年約耗三十萬貫。”
這話一出,連官家都沉默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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