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1章 驛館內外人心向

章衡回到驛館時，纏綿的雨絲已經停了，天邊甚至透出一抹淡淡的霞光，給灰瓦白牆的驛館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金邊。

章衡剛踏進院子，就見簷角的水珠還在滴答作響，在青石板上積起小小的水窪，倒映著他風塵僕僕的身影。

他徑直走進東廂房，這裡被臨時改造成了存放物品的地方，靠牆擺著幾個空陶缸。

章衡小心翼翼地解開裝麥種的麻袋，粗糙的麻布摩擦著指尖，帶來踏實的觸感。他將麥粒倒進最大的一口陶缸裡，金黃的顆粒傾瀉而下，發出“簌簌”的聲響，像一場微型的豐收雨。

李默趕緊從行囊裡翻出一把細竹篩，蹲在陶缸旁，一絲不苟地挑揀著麥粒裡混雜的草屑和碎石。

篩子晃動的“沙沙”聲，與窗外歸鳥的啾鳴交織在一起，透著股尋常人家的煙火氣。

“官人，”

他篩著麥種，忍不住抬頭問，語氣裡滿是不解，

“那夜明珠真就這麼拒了？三千貫啊，夠在汴梁買座三進的院子，帶假山魚池的那種，後半輩子都不用愁了。”

章衡正用瓢舀著清水沖洗麥粒，冰涼的水珠順著指縫滴落，在缸底積起薄薄一層水膜。

他聞言笑了笑，拿起一粒飽滿的麥子，對著透過窗欞的霞光仔細看著，麥粒表面的紋路清晰可見，彷彿能看到來年抽穗的模樣：

“買了院子，就能讓代州的百姓多收糧嗎？”

他把麥粒放進嘴裡，輕輕嚼了嚼，一股淡淡的麥香在舌尖瀰漫，

“這麥種若是能在北方推廣，每畝多收兩石，河北、陝西兩地加起來，一年就是幾十萬石糧。你算算，這抵得上多少顆夜明珠？”

他放下水瓢，蹲在李默身邊，伸手幫著挑揀雜質：

“你記著，當官的手裡過的不是銀子，是百姓的飯碗。一顆夜明珠，頂多讓我一人富足；一把好麥種，卻能讓萬千百姓填飽肚子。孰輕孰重，不難分曉。”

李默低頭篩著麥種，忽然想起白天在鎏金殿上，遼主那複雜的眼神——有驚訝，有疑惑，最終化為一絲敬佩。

他當時就覺得，大人拒禮時挺直的脊樑，比夜明珠的光暈還要耀眼。

此刻看著缸裡金燦燦的麥粒，他忽然明白，有些東西，確實比金銀更貴重。

訊息像長了翅膀，很快就傳遍了遼廷的各個角落。

蕭撻凜的軍帳紮在西郊，帆布帳篷上還沾著未乾的雨水。他正坐在案前，用細布擦拭著陪伴多年的彎刀，刀刃在燭火下泛著寒光，映出他稜角分明的臉。

帳外的親衛掀簾進來，帶著一身溼氣，將聽到的訊息一五一十地稟報。蕭撻凜手裡的布巾猛地一頓，差點把刀鞘扔在地上：

“放著夜明珠不要，要麥種？這章衡是瘋了還是傻了？”

親衛撓了撓頭，一臉困惑地說：

“聽鎏金殿的內侍說，章大人說要把麥種帶回大宋試種，還說成功了就多跟咱們換糧，讓兩邊的百姓都能吃飽。”

蕭撻凜把彎刀往桌上一放，刀背磕在銅盆上，發出“叮噹作響”的脆響，震得盆裡的水都泛起漣漪。

“他孃的，這漢官確實比咱們還懂種地！”

他粗聲罵了一句，語氣裡卻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佩服，

“難怪他能把戰馬賬算那麼清，連幾匹老馬都記得，原來連麥種都惦記著。這哪是來和議的，分明是想把咱們的飯碗都端過去啊！”

他忽然站起身，在帳內踱了幾步，

“不行，得讓人把庫房裡的新麥種都藏好，別讓他再瞧上眼。”

話雖如此，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——這樣的對手，倒讓人有些佩服。

戶部衙署裡，張儉正戴著老花鏡，核對涿州送來的糧冊。昏暗的油燈下，他的手指在泛黃的紙頁上劃過，算盤打得噼啪作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