隨後不久,有侍衛上前奏報天子:王商剛剛出走未央宮,便痛苦的捶打起了自己的胸膛,嘔出幾口鮮血,暈厥倒地。
“什麼?”
孔光當即失色,心裡對王商充滿了憂慮。
……
“何必如此呢?”
“未來還有機會啊!”
下朝之後,
孔光第一時間來到王商的府邸,對躺在床榻之上,奄奄一息的好友說道。
王商只搖頭輕聲道,“我不能忍受這樣的羞辱。”
他生性激烈剛直,哪裡能忍受那樣的汙衊呢?“我就要離開了。”
“之後就看你的了!”
王商拉著孔光的手,囑託他道,“你的性格不如王鳳狡詐,又容易因為受到刺激,從而做出糊塗的決定。”
“所以,以後不要輕信他人,保有警惕之心。”
“不然的話,這大漢江山,又將走向何方啊!”
朝堂之上,
有太多太多的王鳳黨羽了!他們縱然是朝廷丞相、是孔子之後、是同皇帝隔代的外戚,也無法與之相爭鬥!但只要還有人在,只要還有人堅定不移的做著抗爭,
那就還有希望可以延續!
孔光淚如雨下,只哽咽著應下他的話語。
他說,“我等下帶王莽過來探望你!”
“他比我聰慧多了,還有著恭謙仁義的天性,他以後一定會繼承你我的意志,匡正朝廷的過失。”
王商點了點頭,不覺得孔光說錯了什麼。
雖然王莽是王鳳的侄兒,
可其出淤泥而不染,擁有著不同於元城王氏那散漫驕狂的稟性,是一個純然的,處處符合禮法的君子。
可惜的是,
王莽還年輕,還沒有步入朝堂。
王商還沒來得及見證他的光與熱,便要離開這個人世了。
“都是我們連累了你啊!”
當王莽前來時,
面色更加蒼白灰暗的王商這樣對著他道:“如果你沒有孔光這個老師,再跟我疏遠了關係,又怎麼會被自己的伯父一直壓制,遲遲無法獲得舉薦呢?”
“沒有出仕,這是因為我的才能還不足夠,德行還不充實,哪裡能怪罪到長輩身上呢?”
王莽誠懇的對王商說道,“如果能讓您身體好轉,延長壽命,那我寧願終身不仕,隱居在山野之間。”
王商不同意他的話,“我這樣的老朽,本就不如你這般的年輕有為的少年!”
“大漢的未來還在你的肩上擔著,一定要愛惜自己的身體,保留它為國家做貢獻!”
“如此,我的在天之靈,也能夠得到安息!”
王莽無奈,只能答應長者的要求。
王商這才滿意的閉上眼睛。
第二天清晨,雄雞唱曉的聲音還沒有褪去,
天邊剛剛浮現出一絲白色,王商的府邸,便已經掛上了白色的麻布。
他的兒子拿著哭喪的孝棒,穿著孝衣,跪在地上,對趕來悼念亡父的親朋長者們行禮。
宮裡的皇帝聽說了這個訊息,
便派人去弔唁王商這位曾經的親信。
而後者因為受到王鳳汙衊,從而活活氣死的事,也讓皇帝難得的思考起來:朕是不是對王氏過於放縱了?
登基之後,
王鳳這位大舅,便躍居朝堂,掌握了偌大權柄;
河平二年的時候,他又聽從太后的建議,將其他五個舅舅,在同一日,集體冊封為公侯。
至此,
王氏有了名望、地位、權力、富貴……
為什麼還要逼迫自己其他親近的臣子呢?
但他的母親,大漢的太后王政君,對此仍舊十分放心。
她再次勸慰自己的兒子:“天下同皇帝最親近的,除了你的舅父,還能有別人嗎?”
“他們的地位權勢,都是依賴於你而取得的,縱然有一二的私心,又怎麼敢不利於你呢?”
皇帝想了想,覺得母親的話不無道理,於是便放下了糾結,繼續沉迷在酒色之中。
而伴隨著王商的離去,繼任的丞相張禹又是個阿諛諂媚王氏,從不與之意見相反的腐儒,
王氏的權力便日益增長,很快到達了頂峰。
朝野上下,許多人以王氏黨羽自居,長安城內,
王氏的子弟也愈發驕狂蠻橫。
他們沉溺在這一人之下,萬萬人之上的權勢中,盡情的聲色犬馬,享受著奢靡無比的生活,並透過互相攀比,驗證著大漢和王氏的強大。
只有王莽仍舊謙恭樸素,
他侍奉著自己的母親,侍奉著自己的伯父,侍奉著自己的兄弟……
不管面對誰,他永遠都是那樣的和藹可親。
加上他孔光弟子的身份,
無論清流文人,還是追逐名利的官吏,都對他表達出了親近之情。
許多人稱讚他道,“王氏的富貴會因為王莽而得到延續!”
那些驕縱的子弟,哪裡能跟王莽相比呢?王鳳聽說了這些評價,先是氣惱的說:“我自有子嗣和兄弟,怎麼會需要他一個孤兒來維繫家族的榮光呢?”
然而,這位富貴至極的王氏家主想起自家那些無能的,只知道酒肉歌舞、馳騁田獵的子嗣和兄弟,又不免發出一聲嘆息。
“再看看……再看看吧!”
王鳳絕不相信,
他們這元城王氏的血脈,會孕育出王莽這樣一個大聖人!
他是偽裝的嗎?
他是真心的嗎?
已經狂傲到呵斥皇帝的王鳳,也無法對此做出決斷。
而在這樣的詭譎的風波之中,
只有王延世這類的,以技藝聞名的官員,能夠安穩一些。
他們不用在那日益昏暗腐朽的朝堂之上耗費精力,
只需要奔波於黃河兩岸,不斷的加固束縛這條大河的堤壩,希望那已然年老的大堤,可以堅持的更加久一些,為大漢的天命,抵抗住更多的洪水。
而當王延世好不容易折騰完一處,又要前往另一處進行加固時,
他於睡夢之中,模模糊糊的聽到一些聲音在說:“這就是那個糊裱匠嗎?”
“不對,糊裱匠說的是在朝堂上做官的人,他是修河堤的!”
“這有什麼區別?反正他也就是在河堤上修修補補!”
“根基已經壞掉了,泥沙已經沉積的太多了,那破破爛爛的大堤,早晚也是要跨掉的!”
“除非推倒重來,從根基處著手!”
“可看眼下大漢這模樣……嘻嘻,他這麼辛苦,結果不還是那樣子嗎?”
“好歹是個做實事的,還是對他溫柔點吧!”
“我們不要再打擾他睡覺了,瞧瞧這傢伙,在夢裡也皺著眉頭,一臉牛馬模樣呢!”
“哼,你跟我不也是上帝牛馬嗎?”
……
聲音漸行漸遠,在王延世的夢境中迅速的散去。
但王延世仍舊沒有醒來。
他轉而做起了一個純粹的,不受到任何外力干擾的夢:在夢裡,渾濁的洪水最終衝破了大堤,淹沒了兩岸無數的土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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