漢鴻嘉四年,何博從高原潤出來,沿著長江那多滋水潤的道路,一路下滑到川蜀之地。
然後,
他就在這裡遇見了周堅。
“你怎麼落草為寇,做了山匪了?”
何博看到滄桑了許多的老朋友,十分驚訝的詢問他。
頭髮衣服都很雜亂的周堅就哭著跟他說起了自己這些年的遭遇——
當與何博分離之後,周堅在家中待了幾年,侍奉起了年老的父母,並且使用起了自己透過肉體交易,從而學得的醫術,為身邊的鄉親們進行診治。
他的名聲很快傳揚了出去,成為了十里八鄉的名醫。
再也沒有人會因為他的天生六指,而恐懼周堅,對他進行辱罵和誹謗。
於是在兩年前,
放下了對後代憂慮的周堅父母,於安睡中去世。
周堅安葬了他們,並在家中守孝了一年,隨即再次背上行囊,離開家鄉,做起了人肉生意。
因為在跟死人活人分別打了幾年交道後,周堅覺得自己的醫術還不夠精進,仍需要繼續學習。
可惜,
沒有何博陪伴,獨走他鄉的周堅運氣實在不好。
他才出去故土沒多久,便迎來了一件又一件的意外和波折。
先是行至淮陽郡,遇到了同樣逃亡而來的,曾追隨申屠聖起義,因此受到朝廷通緝的人。
他們身體疲憊,有些各種傷口,便裹挾了周堅這位善於治療外傷的醫者,要求他助自己修行。
周堅無奈,只能接受。
因為這樣的經歷,再加上週堅原本的“累累罪行”,使得他受到的通緝更加嚴厲。
而這次,也沒有孔光這樣的貴人伸出援手,幫他遮掩一二了。
周堅只能將自己從容的遊歷,轉為了驚恐急切的逃亡。
他從長江沿岸的故鄉,來到大河南岸的土地,隨後又被那從人心中溢位來的洪流,衝擊到了長江中上游的川蜀之地。
這裡相對封閉,
朝廷在這邊的管制力度,自然也不如中原那般嚴格。
周堅想著,
自己來到這裡,總歸能夠鬆口氣,享受下平靜的生活了。
懷抱著如此美好的期待,他又撈起袖子,帶上工具,神神秘秘的走進那少有人去的山林之中,企圖跟川蜀百姓,進行深入而友好的交流。
然後,
周堅又被人給裹挾了。
“誰知道這裡也有人造反啊!”
跟著相逢的友人坐在清掃了一番的大石頭上,周堅仰頭望天,發出了一聲滿是無奈的嘆息。
去年十一月的時候,有廣漢人鄭躬率領六十來人,發動了一場起義。
他們攻打官府,釋放獄囚,搶奪武庫兵器,然後跑到山裡,效仿漢太祖劉邦當年佔據芒碭山的事蹟,安營紮寨,發展勢力。
鄭躬隨後自號為“山君”,並再次帶人攻佔了周邊四個縣的土地。
漢廷自然震怒:“怎麼到處都是反賊!”
那位才獲得兩位絕世美人,沉浸在姐妹倆的溫柔鄉中無法自拔的皇帝,都難得登上朝堂,拍打著桌案說道:“速速給朕平叛!”
於是,
川蜀這邊領受中樞命令,徵發了兩個郡的郡兵,共計三萬人,對著鄭山君揮出了重拳。
鄭躬沒有抵抗的能力,實際上,一群受不了壓迫,從而匹夫一怒,揭竿而起,卻因為過於弱小,躲避到山林中的人,哪裡能談得上擁有“力量”呢?
當年秦末亂局,之所以能出現一呼百應的局面,除卻民心向背之外,
還在於各地有著許多隱藏著的,等待著時機復國的六國遺貴。
而眼下,即便仍舊有人在地方上橫行無阻,無視朝廷的法度和命令;即便仍舊有人在地方上圈佔土地,將一地之基業,視為自己的私產業;即便仍舊有人勾結官府,謀取利益,上蒙下欺……
可他們又怎麼會背叛大漢呢?
因為他們的富貴,都是源於大漢這個強大的國家啊!
有了強大的國,
才能有富貴的人!這個道理,
像鄭躬這樣的微末小民,是不會明白的,也不需要明白的。
他們只需要為漢家的強大,付出自己的一切就好。
不要抱怨,不要抵制,
不要反抗。
不能因為小民們的些許痛苦,而讓這美好如畫的江山,失去了它豔麗的色彩。
是以,
在這濃墨重彩的盛世之下,鄭躬這樣的人,只配用鮮血來為畫卷塗抹顏色。
在意識到自己終究難以成功,並且馬上要迎來失敗後,席捲多縣,縱橫一年的鄭山君垂頭喪氣的,對著自己的兄弟們宣佈了“解體”。
“各奔東西去吧!”
“天底下還有什麼東西,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?”
周堅因此能夠脫身。
但他沒有來得及該換打扮,只急匆匆的沿著山林小道,繞開朝廷圍攻鄭躬所在山寨的隊伍,來到此地與何博相聚。
“你說,為什麼總有人反叛呢?”
兩隻手抓著何博提供的吃食,又累又餓的周堅嘴巴里塞得滿滿當當,還不忘將心裡的疑惑,從那食物的縫隙中擠出來。
何博只是笑著問他,“你都走了這麼多地方了,難道自己不知道原因嗎?”
周堅聽了,艱難的嚥下去食物,捶打著胸口哽了兩下,隨後沉默,轉而嘆氣。
他又問起了另一個問題,“天下怎麼變得這麼快?”
“我以前同你出遊的時候,還沒有太大的感覺,現在自己走了一遭,倒是見得多了。”
何博告訴他,“你是學醫的,扁鵲見蔡桓公的故事,難道沒有聽說過嗎?”
“蔡桓公是在快死的時候,才得了病症的嗎?”
“扁鵲告訴他,‘君有疾在腠理’時,蔡桓公又是如何應對的呢?”
天底下有太多人,太多事,都是慢慢的累積起矛盾和問題,然後在其突破了承負的極限時,轟然崩潰的。
而在一切暴露之前,誰又會覺得有問題,需要去進行治理呢?而當有智者指出這一點,當事人能不能聽進去,也是一大問題啊!
周堅便說,“是這樣的道理。”
“只是可憐了無辜的百姓。”
“我出身衣食無憂之家,尚且落魄到眼下的地步,何況那些本就貧苦的人呢?”
“我受了這樣的苦難,聽到了許多人的哀嚎,心裡實在過意不去,有為他們做些什麼的想法,但不知道該如何去做。”
最初被鄭躬這些傢伙裹挾上山,從良民變成反賊時,周堅是極為憤怒的。
要知道,在當今之世,戶籍都有等級分類的!他好說歹說,也是個有戶口的正經人士,如果因此變成了沒有戶籍的賤人流民,那豈不是有負祖宗?但鄭躬沒有拉著大家一起死,反而散了寨子裡的錢財,只自己留下,令人自謀生路,卻讓周堅有了額外的情緒。
“他稱不上完全的好人,也稱不上完全的壞人……如果在太平昌盛的時候,他應該不會造反吧?”
何博撇嘴說道,“要真是個心懷叛逆的人,可不會帶著六十來人,做衝擊官府的事。”
隨後他又對沉思的周堅說,“你若有助人之心,可以去鶴鳴山那邊。”
“那裡有名為太平道的人正在傳教,你可以去找他們解除一些疑惑。”
周堅聽從他的建議。
從何博這借了點錢,換上一身打扮,做出一些偽裝後,便再次啟程,要從廣漢去往蜀郡。
何博送了他一段路,等到周堅上了鶴鳴山,同太平道人們相遇後,便再次跳到江水裡,肆意的流淌起來。
……
而與此同時,紮根於秦國的太平道,也正履行著自己“救治天下,以鳴不平”的職責。
他們來到了秦國的隴南郡——
這裡位於隴山之南,西臨地中海,北望隴西郡所在的高原。
域外的蠻夷們,曾稱之為“腓尼基”,或者“敘利亞”。
當然,
在老秦人來到這裡,並帶來征服和統一後,這片土地便成為了諸夏的隴南。
而在秦人的治理之下,這片冬暖夏幹,利於農耕的土地,也曾因為那發達的海貿,和連通犁軒的地利,有過一段輝煌安寧的時期。
但這一切,都隨著戰亂而去了。
先是那首逆的皇子率軍劫掠了這裡,隨後又經歷了地震,
再之後,又有乘船而來的羅馬人侵犯,
當地的藩鎮更是時不時就要下來收取賦稅,哪怕明知道百姓已經被吸乾了血,榨乾了水。
十年不到,
曾經的繁榮已經不見蹤影,只有無數惶恐、乾瘦,一臉畏懼的人彎著腰在道路上行走,生怕只要自己一挺起來,連僅剩的一條命都要被奪去。“這哪裡像是人間呢?”
本章未完,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