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找我有事嗎？”
“也沒，但是老師你可能有所不知，我其實有些社恐，想喝酒的時候沒有熟人在旁邊我會說不出話，說不出話我又憋得慌。”
“真夠麻煩。”琦薇伸手示意酒保，路明非也順勢點了杯度數可能還不到十度，主要成分全是碳酸飲料的調酒。
“所以呢，找我來你要聊什麼，大衛的家庭矛盾嗎，那是那兩口子和你這個義子的問題，我不參與。”
“首先我不是義子，其次哪裡有上來就說這麼沉重話題的啊。”
嘴上說著不要談論那些讓人心煩的話題的路明非，終究還是聊著聊著就拐到了那兩人，琦薇就這樣靜靜地聽著他說，時不時搭一下話。
忽然——
“話說回來，琦薇的面鎧很帥啊。”
“.為什麼突然說這個？”
琦薇一愣，不過臉色依舊平淡。
“以前就想說了，但是之前我覺得突然誇獎陌生人好像在搭訕一樣，現在的話就能夠當做兄弟之間的誇獎了。”
“.兄弟啊.”
“不不不不！沒有在把老師你當成男人的意思！雖然我是感覺老師那獨狼的氣質還挺man的但是絕對沒有那方面的暗示！”
“哈”琦薇疲憊地嘆了聲，吐出的全是酒氣，“比起那個，你，真的覺得我們之間是兄弟的關係？”
“誒？”
這回輪到路明非愣住了。
“我們都一起並肩作戰過那麼多次了，肯定是吧”
“你只要隨便和一個僱傭兵搭夥幹個任務，那也算得上是並肩作戰。”琦薇輕緩說，“夜之城就是這樣的地方，不如說，你這種重視隊友關係的才比較奇怪。”
“.那老師覺得我們是什麼關係。”
本來是來訴苦的路明非此時卻聞到了新事件的味道。
他無視了自己的視野之中那個站在酒桌上，用黃色餐巾紙迭成箭頭形狀，雙手舉在琦薇腦袋上耍寶的路鳴澤，繼續追問。
“就是合作過多那麼幾次的賽博朋克，相對熟悉彼此的小隊。”
琦薇給出了不近人情的答案。
回答路明非的同時，琦薇或許也在回答著自己內心的某一種‘預感’。
【我們要抓捕的物件是與田中案件相關的網路駭客】
【對方來歷不明，但能夠對荒坂的網路行者進行破壞】
【手段高明】
琦薇看過那個任務目標的手法，而既視感也在隨之不斷生成。
那個任務目標說不定是自己的‘熟人’。
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.縹緲的‘情誼’，以及進入公司的晉升道路。
黃金的天平吱呀呀地發出牙酸的聲響，兩邊高低起伏.隨著琦薇話語，一邊似乎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傾倒。
“我太老了，明非。”
罕見地用著親暱的叫法，或許這個瞬間，琦薇是以‘老師’的身份在和路明非交談。
“老到經歷了太多太多，老到我對人的信任感早就被這個城市消磨殆盡。”
“老到即便去做不道義的事情，我也會去做。”
“明非，你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嗎？”
確實存在的記憶，開始閃回。
路明非回憶著過往的片段。
琦薇在第一次作為自己的老師指導自己的時候，琦薇在自己完成漩渦幫任務的時候.無數次，眼前的老師都在和自己強調著那不可動搖的價值觀。
【不要信任任何人，夜之城能夠信任的只有自己，如果被騙了，那就是你的錯。】
【路明非你雖然在夜之城很罕見，但並不意味著這就是什麼好事，沒有人能夠改變夜之城，所以只可能是你被這座城市吞噬，同化，或者——排出去。】
【不要相信任何人，明非。】
能相信的只有自己。
似乎一直以來路明非的經歷也在印證著那些。
當初和削腎客的經歷，更是讓初入夜之城的路明非有了和琦薇一樣的感觸。
每個人都會被這座城市教會這簡單的道理。
但.路明非對琦薇輕聲說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
“嗯。”
琦薇在欣慰於路明非的回答後，也像是終於放下這件心事一般，鬆了口氣。
她有了決定。
果然，自己還是那個自己。
就算‘背叛’.我也——
“那麼，我就先離——”
“但是我無所謂。”
琦薇起身的動作頓住。
而路明非也無所謂琦薇的反應，他看著自己面前的調酒，用食指和拇指揉搓著杯壁邊緣，彷彿也在和自己對話般，“無所謂的，如果琦薇真的那麼覺得，那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背叛我而已吧。”
“那，沒關係。”
沒關係什麼？琦薇有點沒反應過來，而路明非還在繼續，“夜之城的確沒有辦法信任彼此，所以沒有關係，你們背叛就好，背叛我，背叛大衛，背叛所有自己以外的人，都沒有關係。”
“但是啊，我是這麼覺得的。”
男孩微微仰頭，“說到底，既然會感覺到背叛，那就意味著在背叛的行為完成之前是‘信任著’對方的吧？不如說，既然認為自己‘背叛’了對方，那不就是自覺‘對方會信任自己’嗎？”
“你在說什麼.”琦薇捂著腦袋試圖捋順路明非的話，但發現怎麼想怎麼彆扭。
這孩子說的什麼呢？
“沒事啦，就算聽不懂也沒所謂，反正我經常胡說八道，所以.接下來的話也當做我在胡說八道吧——哪怕沒有其他人，也要信任自己，那就夠了。”
“背叛我無所謂，不如說既然這樣，那就互相背叛吧，不如說全部背叛才更好！”路明非越說越激昂，而琦薇則越看越傻。
“你們隨便背叛我都無所謂！但相應的，我絕對不會背叛你們。”話鋒一轉，男孩的聲音逐漸放大，“我會揪著你們的領子揍你們一頓，讓你們知道背叛還不如不背叛，再也不去想那種事情。”
“背叛是你們的事情，但是我要怎麼做是我的事情。”
“隨便你們夜之城的規矩是什麼樣，但是我是跟著大衛老大混的，所以老大的規矩就是我的規矩，這就是我狗腿子的生存之道！”
這些都不過是照搬當初大衛的話語。
但此刻，路明非卻有了新的體悟。
沒錯。
夜之城無法信任彼此，這就一個最糟糕透頂的囚徒困境。
那就乾脆互相背叛吧。
不要有任何心理負擔地去背叛吧。
然後由我來負責把那些所謂的背叛的代價全部突破。
“你看，有老大，有我，這就有兩個人信任彼此了，只要狗腿子繼續增加，狗腿意志，生生不息，說不定哪天就會星星之火燎原了呢。”
看著握拳一副認真說出這話的路明非.琦薇想了很久，只憋出一句話。
“你果然不是夜之城的居民但.”
她一拍臉蛋，苦笑，“或許有一個你這樣的人，對這個曹丹的都市來說，是件好事也說不定”
“.”
琦薇先是閉眼沉默一段時間，然後——
“我有件事要和你說。”——在那場對話的最後，琦薇還是將自己那隱隱約約的‘猜測’告訴了路明非。
她懷疑法拉第想要抓到的‘網路行者’就是露西，而剛在露西那邊得到情報的路明非自然也知道琦薇所說的都是真實。
一切線索串聯了起來。
彷彿被設定在故事各個角落的暗雷，在路明非試圖解決這個小隊內部問題時就在不知不覺間觸發。
而既然現在有了琦薇的情報，路明非自然就要通知露西。
【荒坂駭客已經盯上了她】
這個理由已經足夠露西收手。
而與此同時，被路明非強制禁足在自家裡沒有任務可以接受的大衛，也在這段時間逐漸恢復了身體狀況。
果然，大衛是【特殊】的。
雖然說或許無法成為什麼龍傲天故事的主人公，但是他毫無疑問具備著成為強者的天賦，在一身義體改造率超越百分之五十，且全都是戰鬥義體的情況下能保持理智，光這點就已經超越大部分僱傭兵。
而那個斯安威斯坦更是他‘特殊’的證據。
不然，露西也不會想方設法將他的記錄刪除了，似乎在大衛以及路明非身上，有著一種難以被【屬性面板】表達出來的特殊數值，讓他們能夠對義體的接受度拔高到常人無法企及的數值。
但是這些現在都不重要了。
話已經說開。
某一日——
在【來生】的包廂內。
“喂，等等，我現在正有事啊.”
露西有些不情願地被路明非扯著手臂推門進入酒吧，她嘴上全然是抱怨，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包廂內的人，直到轉頭。
“.大衛？還有..琦薇？”
在憂鬱藍調風格的包廂內，大衛已經坐在了最內側，而琦薇同樣翹著二郎腿獨自呆在角落。
不只是她，麗貝卡，法爾科都已經在這。
只有露西是最後一個。
而就在此時——
“啪。”
路明非雙手一拍發出聲響，在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後又流暢地攤手，掌心對外，表情理所當然。
“好了，全員集合，把話說開吧。”
“.”
露西看到大衛那一刻整個人的氛圍就已經變了，她複雜地抿著嘴，最終還是半推半就地被路明非按到座位上。
路明非：“我果然還是覺得不想當你們的傳話筒，我最討厭歐美電影那套了，不好好說話個個都謎語人，只有到死前才能明白彼此的良苦用心，還不如坐下來好好談談。”
“等下！我這邊可是完全找不到頭腦啊！？”麗貝卡兩眼一瞪。
在她的視角，自己不就是失戀了一下，然後屠了三天三夜的削腎客，結果在床上呼呼大睡呢，就被路明非直接一個電話call了過來。
“的確。”
同樣感到莫名其妙的還有法爾科，不過成熟老大叔倒是沉得住氣，等著路明非開口解釋。
“簡單來說，我認為應該優先解決我們隊伍內部的右傾問題！實際上確立大衛在團隊的領導地位！”
“說的什麼東西。”琦薇咂嘴，“我來解釋吧，簡單來說————”
【大衛的義體侵蝕率已經確診超標】
【露西在暗地裡對荒坂的駭客出手，理由是大衛早早就上了荒坂實驗專案的測試目標名單】
【雖然目前大衛還不太可能被抓住，但是‘田中案件’與法拉第有關，如果公司那邊藉助法拉第的力量來對大衛等人下套，那麼就會讓情況變得無法收拾起來。】
先不說第三步，光是前兩個訊息就足夠震驚麗貝卡和法爾科。
“為什麼不去醫院！”
麗貝卡對大衛發出尖銳的叫聲，她看上去相當憤怒，雖然告白失敗了，但是兩人也是配合多年的隊友，當年麗貝卡更是看著大衛成長起來的，當不上女朋友也是半個媽了。
“麗貝卡”
“為什麼不醫！為什麼現在還不醫！用醫打斷義體的q侵蝕程式配額啊！我草你爸了個逼！”
媽的麗貝卡真是個好女人，知道大衛和他母親那段悲慘的過去，連罵人都下意識追著爹來罵。
“而露西則是在背地裡惹到了荒坂嗎.這下可真是大條了。”
法爾科背後緊貼著沙發，冷汗直流。
法爾科就年紀而言已經逼近琦薇，兩個夜之城的老人比誰都要明白公司的強大，正因為如此，才為露西的行為感到驚愕咂舌。
而最後，是大衛和露西——
先不論情報超前的露西，大衛當然不知道露西揹著自己做的那些事情。
他瞳孔震撼地注視著露西，在情緒的震盪下甚至說不出話。
【名單】
【實驗】
【田中】
各個關鍵片語合在一起，大衛想起來了，是自己在荒坂學院當學生時犯下的錯誤。
為了將田中報復一頓，他選擇完全不掩飾自己的義體衝入學校進行犯罪，這讓他被記錄在案。
一時的魯莽化作隱約可見的絲線勾連起殺器，最終纏繞在大衛的身體各處，要將他抹殺切割。
如果不是露西的話，就算再有天賦，大衛或許也早就被埋在了荒坂塔腳下。
無言，說不出道歉，卻也沒有辦法誠懇地感謝。
憤怒，感動，一切情緒交雜著最終化作複雜到極限的表情，讓兩人大眼瞪小眼的沉默在原地。
而面對這一幕——
“肉麻死了！關我屁事！”
路明非一手橫插兩人中間，滿臉不耐煩和紅溫。
“少給我曬你們的感情！這裡還有母胎單身呢！給我談正事！”
“我是不管你們之前到底有多想要瞞著對方，但現在我全給你們曝光了！爽了吧！現在你們不得不給我談個結果！”
結果，對，就要結果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