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漆剝落的衙門口,連石獅子也瘸了一條腿。
張燦一身骯髒,王信讓少年親兵去借了一身衣裳回來,張燦一把推開,失魂落魄,瘸著腿一拐一拐的走,少年兵無辜的望向自家都司,王信長嘆一聲才跟了上去。
張燦是有傲氣的。
有些人的眼裡,這種人不懂事,行為很可笑,甚至會認為幼稚。
無論外人的評價如何,張燦這樣的人,因為自身的傲氣,所以不願意隨大流,顯得特立獨行,彷彿無法適應社會,王信理解張燦的失落。
“兄弟,回去睡一覺,太陽還是東邊升起,沒什麼大不了的。”
安慰人的話,總不是這幾句。
最後還是要看自己。
王信希望張燦能自己走出來。
張燦停下腳步,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,“我犯了什麼錯?說關就關,說放就放,我是朝廷的千總,不是誰家的奴才。”
“你沒錯,世道就是如此罷了。”
較真就沒辦法活了。
“還是收斂些吧。”王信拍了拍張燦的肩膀。
張燦慘笑幾聲。
甩開王信的手,冷冷道:“原來你也瞧不起我。”
少年兵見張燦給自家都司甩臉色,眼睛瞪圓起來,跟著史老頭,少年學了一肚子髒話,罵一天不帶重樣的,正要開口大罵,被自家都司一巴掌拍回了肚子。
少年委屈的看向自家都司。
王信沒理會少年,而是認真看向張燦說道:“並不是看不起你,而是因為天下清醒人太多,反倒是張兄這樣的人物太難能可貴,所以才珍惜,希望張兄能存身。”
王信一向是笑呵呵的。
每次見到王信,他都彷彿什麼事也不在意。
偏偏他什麼事都辦得好。
張燦內心原有些嫉妒,可王信向來大度,所以張燦很慚愧,沒想到王信對自己的評價會這麼高,從來沒有被如此尊重過,張燦鼻子一酸,連忙轉過頭就走。
“別跟著我,讓我一個人回去吧,反正我丟人已經丟習慣了,以前在大同,還被綁起來當著全軍的面吊著打,挨頓打關幾天,算什麼丟人的。”
張燦的背影略顯沒落。
王信的嘴角動了動,可也實在無法勸起。
少年兵站在王信身後突然開口,“阿爺說,張燦千總這樣的人最是無用了,讓我一定不要學張燦千總,要學就學都司。”
膽子越來越大。
不像最初的拘束,什麼話都敢向自家都司說。
阿爺雖好,可是都司每次說話都好有道理,比阿爺的話更動聽。
“哎喲。”
少年捂著腦袋,委屈的看向自家都司。
“小小年紀,豈能胡言亂語。”
張燦這樣的人。
太平時期的確最是無用。
只有消耗沒有產出。
猶如東南,百姓們逐漸富裕,不願意吃苦修城,官員們也樂的省下大筆費用,所以等富裕了,吸引來了豺狼,當倭寇來了,沒有城牆保護的百姓這才慌了,開始痛罵內城裡的官員們。
不是沒有聰明的官員,也不是沒有看出危機的聰明人。
可是大勢所趨。
無人能擋。
就像明明是太平時節,貿易興盛,全天下唯一一天吃三頓飯的地區,偏偏又是這裡的土地兼併越演越烈,因為百姓們自發的要把自家土地掛在大戶們的名下,大戶與百姓們聯手對抗朝廷的稅收。
那麼誰才是正確的呢?利益面前。
談何對錯。
自己就是因為見得太多,從而太過考慮得失,所以許多事情,自己不願意去爭。
能力越大,危害越大。
如果因為不滿就霍亂天下?這是自己最鄙視的人。
如果為了自己的利益,做出自己以往最鄙視的行為,那自己算什麼?討厭貪官。
原來是因為討厭的是自己不是貪官麼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