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彥訝異地睜開眼睛。
他從未聽過這個聲音。
睜眼之時,高彥心頭一震。
這張臉太過熟悉,他幾乎以為死去多年的某個女人復活了過來。
朱溫冷冷道:“我本想將你剁成臊子,解我心頭之恨,但有人比我更恨你。她遭遇的事情,也實在駭人聽聞。”
高彥看向眼前的秀麗女子,低聲道:“你……你是她的妹妹?”
“沒錯。”朱溫在一邊代答:“當年,她投奔鬼王明世隱,活了下來。而她姊姊投奔了你。”
高彥豈不知道對方身份。
自己僅見過對方寥寥數次,當時她也只是個未曾長開的總角女童。
她的姊姊,卻和高彥關係匪淺。
姊妹倆是明教左使趙可立的女兒。
龐勳起兵時,趙可立的長女擔任明教聖女,更是高彥加入明教的引路人。
冬天裡,高彥一次戰鬥中受了重傷。寒冷的山洞中,少女脫光衣服,用身體溫暖高彥,讓失血的高彥恢復了溫度。
明教的戰士們,也往往調侃高彥與趙家娘子,說他們是一對金童玉女。
起兵失敗,趙大娘子被官府通緝追捕時,選擇了投奔高彥。
她對高彥說,父親已死,自己知道門戶配不上他,甘願做高彥的妾室,只求高彥給她一條生路。
“我姊姊一片真心待你,你怎麼做得出那樣畜牲之舉!”女郎字字含悲,目眥欲裂。
“可我不愛她。”高彥應道。
“但你欠她一條命。”朱溫聽不下去了,怒斥道:“你殺了她,把她的人頭獻給朝廷邀功,一點都不後悔嗎?”
高彥語氣漠然:“有,但是重要嗎?她是賊,我是官,我殺她天經地義。”
“她不死,我就得死,但我不能死,只能對不起她了。”
此乃謊言。
高彥縱不願意承認高駢對自己的恩情,心底其實明白,只要自己不背叛,高駢相當寵他。
連高彥聚集明教餘黨造反,都能殺死知情者滅口瞞過去。幫他洗白一個妾室,算得上什麼?
明世隱不但光明正大享受大唐的高官厚祿,還順帶庇護了趙可立的次女。
高彥開始也決定保下女孩,本想第二天就向伯父求助。
好友時溥突然來訪。
時溥用狼一樣的目光打量著女孩,讓高彥有些不舒服。
時溥隨即將他拉到一邊,問高彥,她是不是懸賞令上的女子。
高彥猶豫片刻,如實相告。
“你現在被貶為夥長,如果沒有新的功勳,要多少年才能做到節度使?”
時溥舔著嘴唇道:“我中意這個女人,讓我睡了她。然後你砍下她的首級,向朝廷領賞邀功。我有個立功的渠道,她的腦袋只是敲門磚,今後好處多的是。”
高彥略作遲疑,最終同意了。
他對這個女人確實有不一樣的感覺,但能為自己的大業奉獻身體,是她的榮幸。
被心愛男子交給別的男人汙辱,趙大娘子哭得撕心裂肺,高彥殺她的時候,她已經眼淚流乾,再淌不出一滴淚來。
她用嘶啞的嗓子,對高彥發出最惡毒的詛咒,卻在說完一句完整的話前,就被高彥切斷了喉嚨。
高彥不想聽她的遺言。
他的道,乃是逢祖殺祖,逢神殺神,逢父母殺父母,逢親眷殺親眷,以執著的野心,殺出一條帝王之路。
所有人,都沒有自己的野心重要。
聽完高彥的回答,朱溫感覺這種人無可救藥。
“你這樣畜生不如,落得眾叛親離實屬天經地義。”
說完,朱溫抽出尖刀,在高彥赤裸的胸膛上剜掉第一塊肉,不再看高彥,掉頭而去。
自己的復仇已經完成,插入高彥心臟的一擊,將留給最應該刺這刀的人來刺。
隨著朱溫離去,一張信紙在他身後飄落於地,展露於高彥眼底。
是來福寄給草軍的。
信中來福表示,他打算向高駢稟明此事,領到賞賜,交給自己的妻子兒女,就服毒自盡。
自古忠義難兩全,高彥這些年對他頗有恩惠。他置高彥於死地,違背了主臣之道,只能以死相謝。
略顯雜亂的字跡,意味著信主人內心的複雜情緒,讓朱溫確信來福絕不會爽約。
高彥得士如此,卻辜負了這樣的國士。
朱溫本不打算將來福的決定告知高彥,因為他不配。
轉念一想,高彥這種死不悔改的人,不會因為辜負這樣的國士而後悔;卻會因為沒發現身邊,有這樣一位有春秋刺客遺風之士而悔恨。
不然,高彥一定會早早地令來福去刺殺自己的敵人,讓來福被榨乾利用價值而死。
讓高彥看到這封信,高彥只能帶著遺憾懊悔去死。
這才是高彥應得的結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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