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彥當然知道來福是伯父高駢的人。
但高彥自信以自己這些年對來福的恩惠,來福根本不會出賣自己。
高彥五歲喪母,十歲喪父。
父親去世後,高駢親自把來福指派給高彥,讓來福照顧高彥的衣食起居。來福來了之後,手下的其他奴僕都不願意與他接觸,後來高彥才知道,來福出身賤籍之家,是河道上的收屍人。
他接觸的那些屍體,很多已高度腐爛,尋常人但凡看一眼,都會想要作嘔。
被高駢買下來派給高彥前,來福身上,常年散發出一股濃厚的屍臭味,伯侄二人對他卻沒有絲毫嫌棄。
高駢對來福當然有天大的恩德。
高彥卻不將這當一回事。
他信任來福,因為來福出身足夠卑微,只能跟著他一條路走到黑。
梁纘就算不跟著高彥,追隨高駢也能得到功名富貴。他有更多選擇。
來福呢?他明明與高彥已形成休慼與共的關係,此前也一直照顧高彥的生活,將一些細碎瑣事處理得井井有條。
高彥一直認為,這位忠誠的僕人,會是伴隨他走到最後的人,當然不會薄待這位追隨自己多年的舊僕。
大唐的節度使,將僕人馬伕任命為縣令的也不罕見。不是他們多麼重舊情,而是覺得追隨自己多年的奴僕可靠。
高彥在談話時,常以朋友的姿態與其交流。
他認為這已足讓來福感恩戴德。
不必說還有牢固的利益羈絆。
來福這種人,為高駢做事,也不可能得多少重用。
所以高彥不明白,為什麼來福拼著前途不要,也要置自己於死地。
高駢曾說過,如果石帥還活著,自己甘願在石雄麾下做一名騎卒。
高彥不相信,以為只是嘴上的場面話。
他當然也讀不懂來福。
老辣如高駢,早把高彥算得死死地。
高彥若要背叛高駢,先得殺死梁纘。卻不會殺來福,因為高彥根本不把來福真正當一回事。在他眼裡,來福不過是一個用得較好的工具,或者說一面表現自己重視人才的鏡子。
梁纘若死,來福必定出手除掉高彥。
仗義每多屠狗輩。
士為知己者死,女為悅己者容,出身燕趙之地的來福,也沾染了這種豪俠之風。
昔年,高駢與來福聊了幾句,就知道這個少年看似冰冷,心中卻藏有火焰。
高駢將來福派給高彥,本是希望讓高彥知道,感情也是利益關係的一種,需要重視。
可惜高彥並沒有學到這一點,卻運用著史書中學習到的神武帝高歡御人術,洋洋自得。
被草軍騎兵綁到朱溫面前時,高彥神情顯得很平靜。身軀的微弱抖動,卻表現出高彥內心的不安。
他這種人,沒能實現執念就要失去生命,這麼多年努力如黃粱一夢,到現在一場空,他怎麼甘心。
但瞧著韓平在一旁大哭大叫,哀告乞憐,高彥也覺反胃到極點,簡直想把隔夜飯吐出來。
他向來撞破南牆也不回頭,而韓平一個七尺男人,連對自己的選擇負責都做不到。
要和這個傢伙一起被處決,讓高彥感到無比滑稽。
“成王敗寇,我輸了,無話可說。”高彥盡力讓自己的聲線平穩:“但殺我時,請讓我戴著蘭陵王面具去死。”
心中不由嘆氣,伯父說面具是束縛,他卻覺得是榮耀,這副面具承載著他的一切。
曾祖父高崇文和伯父高駢,都在建功立業後,扔掉了自己的蘭陵王面具。
他們不再需要靠祖上的威名抬高自己。
面具對高彥的意義卻全不一樣。
它代表著渤海高氏曾建立的北齊王朝,讓高彥覺得自己流淌著皇族之血,比起一般的野心勃勃之輩,更有資格爭奪那張金光閃閃的皇座!
也為自己先前多年的堅持畫下一個句點——渤海本有帝胄血,何必攀附李家兒!
朱溫覺得這種行為相當小丑,當一個人沐浴著不屬於自己的榮光的時候,意味著他將一輩子活在長輩的陰影之中,逐漸迷失自己。
“可以,但殺你那天,有個故人會來送你上路。”
朱溫邊說邊開啟門,走出去,外邊已經是晚上了。
朱溫的話語,讓高彥摸不著頭腦。
他想不出會是一個怎樣的故人。
朱溫關上了門,高彥一個人站在黑暗之中,一片沉寂。
……
將臉藏在面具後面,還有個好處,不但別人看不到你的情緒,你甚至可以閉上眼睛,而不被人發覺。
倒不是高彥恐懼得連表情都沒法管控,只是他看著一邊木架上哭天搶地,涕泗橫流的韓平,覺得相當厭煩。
哪怕閉上了眼睛,韓平的聲音仍無可阻擋地鑽進高彥耳朵裡。
“朱爺,兄弟們,饒了我吧,我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啊,都是天殺的高彥和爛屁股楊復光逼我的.”
“唉喲媽呀,兄弟們,你們今天要殺我,我可真的不活了!沒法活了,唉喲媽呀……”
這番話把眾草軍戰士都逗樂了,嗟笑不已。
“高彥,你可認得我麼?”
一個充滿仇恨的女聲驀然響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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