門閥子弟裡頭,如高駢、高彥這般有真材實料者有限,大多被草軍打得落花流水,無力捍禦。他們的無能,給了許多底層豪傑以機遇。此前跟著江西觀察使高茂卿和尚讓作戰,並且成功掩護敗軍撤退的鐘傳,就在曹師雄轉戰江西時,收復了撫州,直接被授予撫州刺史。錢鏐的帶頭大哥董昌,也是組織團練抵抗王郢義軍,被故鎮海軍節度使裴璩重用,任為石鏡鎮將,實際掌握了杭州的軍務。
那位冒名潁川陳氏的陳巖,顯然瞧見鍾傳、董昌發跡,眼紅心熱,才組織九龍軍攻入建州。但陳巖實在不太會做人,也沒探聽清楚自己好友王潮的三弟王審知如今正混在草軍裡。
兩邊還沒有交個信兒,陳巖上來就殺了草軍一千多傷兵和老弱婦孺。朱溫只能滅了陳巖全族,讓他就算混到官兒,也沒香火傳承。
草軍的征戰,對被士族壓抑的草野豪傑們,是鯉魚躍龍門的機會,無論是選擇加入草軍,或是與草軍為敵。
王審知深知這一點,才出來獻策建言,積極與朱溫交好。
進城之後,草軍誅殺哪些富戶,主要根據民眾的反饋來決定。但此前,黃巢已經派人混入民間,暗中調查。
若是名聲不好,欺男霸女成性的,一律視作士族,誅殺滿門。
什麼,你說自己不是士族?你家祖墳墓碑上寫的彭城劉氏、隴西李氏、昌黎韓氏是什麼東西?冤枉?你說那是攀附的,不是真的?證據呢?拿不出證據,你就是真的,給我殺!
若是良善之家,不但不予絲毫侵犯,並且目為寒門名士。有些人甚至被黃巢請出來,盛宴款待,邀其加入草軍,若不願從者,也任其離去。
大儒黃璞有些家資,學問高深,在當地十分有名。教化鄉里,得百姓愛重。但因寒門出身,四十多歲尚無功名。
黃巢聞其聲名,對將士下令:“此儒者也,滅炬弗焚。”
草軍將士遂熄滅火炬,給馬匹銜枚,悄無聲息自黃璞家大宅前而過,全然不驚動其家人。
總而言之,名聲好的,全是寒門,做事惡的,盡是士族!百姓控訴富室,當然會出現挾私報復,信口雌黃的情況。黃巢才預先派人調查,誣告之徒,輕者鞭笞,重者處死。
草軍在福州,殺人頗多,掠資財亦重,但辦事規矩嚴明,對將士敘功行賞,井然有序。來幫助攻城的民兵匠人,有功者加以賞賜,傷亡者予以撫卹。
福州內外,雖畏黃巢威嚴,也欽服於其公平手段。
百姓紛紛議論說:“黃帥不愧是諦聽降世,懲惡揚善,就該有如此威儀!”
不過,在面對一位隱居的處士周樸時,黃巢要求其為自己效力,遭拒絕後,卻沒表現出風度,而是下令將周樸推出去殺之。
皮日休急忙勸諫道:“福州寒門儒士,不願從我軍者,黃兄皆不勉強,今日為何要殺一週樸,影響咱們草軍的名望?”
又道:“莫非因為周樸說我軍是賊?此人窮儒也,性情骨鯁,不足與之計較。”
黃巢搖頭:“吾只是厭惡虛偽之徒,周樸說什麼來著——‘我為處士,尚不屈天子,安能從賊’。”
皮日休道:“周樸本來就是隱士,寄食烏石山寺廟,之前的福建觀察使揚發、李誨徵辟,都拒絕前往,並不是說謊。”
周樸能作詩,皮日休出於愛才,還是想救他一命。
黃巢大笑起來:“昔年我和皮兄同遊終南山,上邊隱居的一群俗夫,皮兄不記得了嗎?‘終南捷徑’這個詞兒,又是哪裡來的?”
唐中宗時,盧藏用舉進士,然不受重用,於是隱居終南山以求高名,果以隱士之名,被朝廷授予顯官。後世隱居終南山欲求得官者,遂多如過江之鯽。
“周樸連續拒絕兩任觀察使徵辟,不過自抬身價,待價而沽。他倘對我實話實說,便罵黃某人是賊,也無足計較。如此惺惺作態之徒,留之何用!”
皮日休嘆了口氣,訥訥無言。
不多時,刀斧手獻上週樸首級,黃巢令就地刨個土坑給埋了。
黃巢這樣的人,需要一些周樸之輩,來彰顯雷霆之威,不能顯得太好說話。
這才是周樸必須死的理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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